死亡是種怎樣的體驗?
當火焰熄滅僅剩灰白的餘燼,米切爾發現自己并未喪失意識,反而身處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空曠且寂寥。
孤獨化為毒藥,殘忍地浸潤咽喉,腐蝕食道與胃腸。
他無法呼吸,無法發聲,亦無法描摹自己的模樣。記憶,曾經鮮活的記憶逐漸褪色,唯留初生稚子的懵懂。
接着米切爾聽到了海浪聲,似密友親切耳語,善意地替他指明方向。
于是他擡起頭來,看到了蒼茫海面遙遠的盡頭,那顆占據所有視野的原始月亮。
但在月亮看向他之前,一股強烈的吸力霸道把他扯了回去。
“他應該生有卷曲金發,笑容燦若朝日。”
筆尖蘸取染料,在畫布上抹出溫暖的顔色,模糊勾勒外表。
“正義,率真,勇敢,這些是他不改的靈魂底色。”
“還不夠,不要忘了那雙眼睛。”
“當然。珍貴的,翠玉般澄淨明亮的,靈動可愛的眼睛。”奧菲利亞格外小心地運筆,生怕遺漏任何丁點細節。
堪稱漫長的時間過去,巴倫靜靜走到紅發女士身旁,拍了拍她的臂膀:“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心念一動,他手托光團送入畫中,漂泊的靈魂終于如願回歸軀殼。
先是維系碳氧的呼吸,再是宣告存在的低語,最後是窺見光明的眼睛,米切爾醒來了。
“巴倫?還有……老師?”沒搞清楚狀況的金毛微微怔愣,機械打開手掌又關上,難以置信地确認着現實。
“我沒死麼?可我分明與命運做了交易。”大腦宛若漿糊,不足以支撐高度複雜的思考。
既然搞不明白,他索性放過自己,将視線轉回微笑靜候的兩人。
“巴倫,老師。”這次語氣更加肯定,“我回來了~”
他還活着,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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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城的災後重建工作正有條不紊進行着。
除了城主府和教會外,每位城民都自發地參與進來,共同修繕這座他們常住久居的城池。
聖天母教堂内,波普曼久違地脫去教袍換上常服,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平凡老人。
“薩卡斯,麻煩你暫時看守教堂,我打算出去逛逛。”
沒有留意年輕教士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推開大門,通過格外新穎的角度親自融入民衆的世界。
由于先前發生的變故,城内對聖天母的信仰濃度史無前例地跌入低谷。可它們并未消失,隻不過轉移到了名為“華夏”的奇怪勢力中。
一堆自稱傳火者的狂熱分子,不知從哪流竄而來,用近乎流氓的傳教形式掠奪着信仰。
“強盜,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的強盜!”教會内有部分教士如此認為。
可波普曼卻沒有。作為那夜驚心動魄的親曆者,他毫無理由指摘那些陌生神明,更不會公開反對華夏教會的入駐。
他說:“我們不該将信仰視為私有物,每一個人都有自由選擇信仰的權利。”
然後他就領略了那批反對教士的變臉技藝,好似舞台劇中由于利益被侵占而瘋狂跳腳的反派醜角。
波普曼無話可說,内心有些悲哀。
“究竟是什麼讓他們變成了如今這幅樣子呢?”老人很明白,大概因為本性難移。
“那又是什麼改變了母神?”
他忽然想起奧菲利亞的推論——神也是自私的。
“老爺爺,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啊,難道是不好意思去領救濟餐?”童聲忽然打斷思緒。
小男孩覺得自己猜的很有道理,強硬地把軟面包塞入波普曼掌心:“聽華夏教會的人講,這好像是用‘豐麥二号’做出來的。”
“雖然名字很奇怪,但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錯。老爺爺你快吃吧,我再去領新的~”
說罷不顧波普曼尚未出口的婉拒,小男孩迅速蹦跳着地跑開了,眨眼融入人海無影無蹤。
“豐麥二号?”對智慧的老人來說,這是個新鮮名詞。
好奇心驅動下,他試探性掰開一部分放入嘴中,沉默放任粗糙與寡淡磋磨味蕾。
身為教會主教,波普曼吃過了太多的山珍海味,不知不覺間幾乎就要忘卻普通人民食物的真實口感。
也忘卻了,當他幼時與父母生活在偏遠小鎮時,也會因簡單的面包而激動喜悅。
“原來連我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老人莫名淚意上湧。
狼狽抹去眼角淚花,這位強大的五階職業者走到街道角落,認真地一口一口把面包吃完,些許殘渣也沒剩下。
收拾好心情,波普曼再度踏上行程,繼續漫無目的前進着。
“瑪麗安!騎慢點别撞到人啊,快停下來!”
“不行,我控制不住它!”在古怪載具即将狠狠撞擊牆壁時,金發少女害怕地緊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