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渡剛進門便聞到噴香的味道,無意識生津。
江暮歸看芝蘭玉樹的謝渡心情大好,客氣一問:“小郎君吃飯了否?”
别人的客套話本當不得真,但謝渡聞着那股香味肚子很不争氣地咕噜響了一下,脫口而出:“還未。”
“呀……”江暮歸面露尬色,回道,“殘羹剩菜隻怕委屈了小郎君。”
其實哪兒有什麼殘羹剩菜,那幾盤菜被她阿兄吃的光光的,盤子都不用洗。
她下一句還沒說出口,便聽面前那人道:“無礙。”
江暮歸咬唇,看面前風姿都美的郎君暗自揣測。
長得人模狗樣的哈,原來也許久沒吃飯了。
罷了,許是哪戶因災流浪的富貴公子,能接濟一下就接濟一下,就當是為科考的阿兄攢人品。
“那小郎君等等。”
江暮歸說着便系上圍裙進了廚房,謝渡手握折扇打開搖,欲顯得自己氣度不凡,以示風騷。
看她那一小條還沒大蔥高的小人說話口吻卻如此老成,一口一個“小郎君”的叫着謝渡就樂。
他也當得起“小”郎君了麼?
不善交際的趙明竹走進廚房給江暮歸打下手,聽江暮歸道:“大冬天拿個扇子搖,阿娘,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趙明竹用眼神警示了一下江暮歸不得在背後随便評論人家,江暮歸乖乖閉了嘴,卻還在腹诽——
莫非是太餓,腦子給餓壞了?
謝渡感受到江暮歸眼神在瞟自己,下巴擡高幾分,手上折扇搖得越發起勁——
果然,他的風騷人人羨之。
江暮歸看謝渡把自己的頭發都扇得飄起來收回目光搖搖頭,環視四周,“嗯……”
也着實沒什麼吃的。
适才倒是還剩下一小壺豆漿,江暮歸看到隐藏在牆角的山藥,心下便有了法子。
她抄起一根半個她高的山藥削皮,“當”地砍成兩半。
一半碾軋成泥,一半切成小拇指那麼大的碎塊。
接着将白糯的山藥泥和剩下的稀飯攪和均勻,剩下的山藥碎鋪在攪好的山藥飯上——
架柴火開燒!
岩漿一樣紅的火燥出熱氣,隔着鍋傳遞給稀飯,餘下的水很快便被蒸了出來,粘稠的米粒嘟嘟冒着熱氣,鼓起一個又一個小泡泡。
等到稀飯煮得半幹了,她便把豆漿加進去。
豆漿醇厚香濃,揮發得整個小廚房都是豆子的清甜味。
彎腰去瞧,豆漿強勢地擠入一條條的山藥纖維中,給原本孤傲無味的山藥鍍上一層甜漿。
趁着煮粥的時間,江暮歸擇了一把菜心,用水沖淨,綠油油的葉子上挂着晶瑩的水滴。
起火燒油,菜心下去便“嘩啦”一聲,熱氣氤氲。
菜心本身便足夠爽口,略加鹽和醬油調味即可。
盛出來一盤菜心,那邊的美齡粥也煮好了。
謝渡早在外頭坐得心癢難耐,眼睛往江暮歸身上瞟一百八十次了。
等到江暮歸端着菜出來,他立即扭過頭直起身子,裝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
“隻有這些了,你将就吧。”
剛好把剩菜剩飯打理完,江暮歸淺淺笑着。
這一幕在謝渡眼裡看來卻有了不一樣的味道。
廚房剛用過,熱氣未散,屋子裡暖和。小姑娘明眸皓齒,巧笑嫣然,手上端着菜,謝渡不禁有些着迷。
這便是他們說的人間煙火罷。
果真是殺*人意志。
謝渡眼神好,見着粥的顔色米白中泛着鵝黃,且格外清香,便問:“這似乎和尋常米粥不同。”
“小郎君嘗嘗就知道了。”
謝渡舀了一勺送進自己嘴裡,眼睛瞪時亮起來——
竟如此清甜!
謝渡的表情極大取悅了江暮歸,她解釋,“此粥名喚美齡粥,以豆漿煮成,小郎君覺得如何?”
“好!”
昔日裡學的那些詩詞歌賦全忘了,謝渡想不出還能用什麼詞形容這碗粥。
過了半響,似乎是為了讓自己的形象顯得不那麼荒蕪,他才風雅的點評了一句:“如溪中竹香,柔黏而不膩,悠甜而不搶。”
山藥和米飯完全融為一體,一咬開便迸出豆漿,甜味适中,不至于過分奪人味蕾。
啧,江暮歸被奉承得飄飄然,心想冬天搖折扇的人果真有冬天搖折扇人的氣度——
精神!
她把自己的重量都撐在桌上,将清炒菜心推到他面前,道:“再嘗嘗這個。”
“這是?”
“菜心。小郎君不認識?”
謝渡搖頭。
江暮歸道:“小郎君不是本地人罷,我們蜀地管它叫菜頭颠颠。”
菜頭,颠颠?
謝渡一聽不自覺揚起嘴角。
蜀地人直率奔放,起的菜名倒是可愛。
長安不常見此菜,也不常聽蜀話,一路從長安走來似乎是聽到蜀地人愛說疊詞。
例如問路,他們總說“拐過那個彎彎”,又譬如小孩會指着魚說“要吃魚擺擺。”
這些可愛的話在朝中是聽不見的。
他想着菜名,覺得連青菜都變可愛了,挽袖挑起一根,慢條斯理送入嘴中,整個過程極其優雅。
江暮歸看得眉眼都展開了,不像她,吃飯從來都是一咕噜暴風吸入,着實學不會古人的信手拈來的優雅。
謝渡越吃眼神越發清亮。
此菜火候拿捏的恰到好處,脆爽卻不生硬,獨屬青菜的香甜從菜梗漫散到菜葉,口感也逐漸過渡到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