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歸暗自告訴自己甯靜緻遠甯靜緻遠,不可心浮氣躁。
盡管心裡已經問候了一遍趙安忠的家人,江暮歸張口時卻穩得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趙先生何出此言?難不成商人哪裡得罪過你?”
趙安忠道:“商人為利奔波,一身銅臭,顧不得禮義廉恥,人間真情,既無君子之風也無小人之才,與之為伍等同與虎謀食,早被人算計得幹幹淨淨。”
說罷,他還盯着謝渡,仿佛江暮歸這等還不到十五的小娘子是什麼會吃人的野獸一樣。
謝渡聽聞此言心下都幾分不快。這說法,未免成見太重。
他正要幫江暮歸說話。
江暮歸擡手一攔,不卑不亢道:“将我等小商比作猛虎,我應當感謝趙先生如此擡舉我們。”
江暮歸順手一收,作了個揖。
“不過先生之話,我雖理解,卻不敢苟同。”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試問誰人不在乎利呢?就拿先生來說,你擔心與我等為伍被算計,難道不是為了自己的利嗎?你不願和商人往來以此保住自己的名聲,難道不是為了自己的利嗎?世人往來,為知己者亡,為父母親朋戀人傷,其中感情是滿足情/欲,要按照世俗說,也是利。”
“錢财是利,名聲是利,就連人間真情也是利。敢問先生,緣何對商人偏執一言?”
趙安忠初時還覺得江暮歸說得十分有理,但聽到他說人間真情也是利時臉色一黑。
“呵,信口雌黃。”趙安忠上下擡眼,脖子帶着腦袋一偏,“你這是詭辯,竟說人間真情也是利?全然是置孝悌禮義于腦後,叫父母心寒恕!老夫再不奉陪!”
江暮歸小跑到台階下攔住他去路,任憑他居高臨下地打量自己。
“我說得有何不對嗎?”江暮歸字字铿锵,眼神堅定有力,“你和父母親朋往來是因為你知道他們不會傷害你,甚至願意為了你放棄一些東西,你得到金錢、得到關懷,得到精神層面被在乎的滿足。可倘若他們要和你争呢?手足相殘的例子數不勝數,那時,先生還能說人不為利嗎?”
趙安忠站在台階下,隻覺得自己手僵腳硬,被江暮歸蓋住了昔日的光輝。
手足相殘。
好一個手足相殘!
先皇和他親哥哥不正是為皇位如此嗎?不過冠上了一個為天下人的名聲,奪位弑兄就被藏匿在大義凜然之下!
隻是,他不願對江暮歸低頭,更不會對一無知小孩認錯,所以站在原地,等待江暮歸讓出台階。
江暮歸腰闆挺得直直的。
她見趙安忠眼珠凸起,覺得自己咄咄逼人并不好。
所謂剛柔兼濟才能得勝,于是江暮歸抽出了袖中的紙。
“趙先生,盡管我們意見相左,今日有所不快,但我仍敬重你的才學。”江暮歸呈上紙,趙安忠不動。
江暮歸釋然地笑了一笑,手還是舉在空中,“此詩名為《蜀道難》,我将其謄錄在上,還望先生收下。”
“這首詩隻是作為學生對先生的敬仰獻上,無關其他。”
趙安忠咬唇,神色微動,最終收下了那份《蜀道難》。
***
謝渡問:“白日所行之事不似你的作風。”
謝渡的意思,不必與趙安忠争長短,軟下身段達到目的也就罷了。他知道趙安忠是個多犟的人,否則也不會放下長安的榮華富貴不管來到錦城了。
江暮歸卻道:“那我應該是什麼作風,極盡谄媚?隻說我也罷了,連着其他人一起罵是什麼意思?我今日說話算客氣了。”
真要吵起來,江暮歸不得把僞君子全都罵一遍。
謝渡很淡定,問:“那他的墨寶你不要了?”
“要。怎麼不要?”
“噗。”
江暮歸轉頭,看謝渡捂着嘴,那桃花眼眯縫得能擠出蜜來。
“笑什麼?你很高興嗎?”
“你很有氣勢,不過氣沖九霄也沒用。既然想得到某些東西又不願放棄你的尊嚴,那就更要好好想辦法了。”
江暮歸凝眉長歎,“唉,那你幫我想想呀。”
“你是在請我幫忙嗎?”
江暮歸走神,拍拍自己的臉,喃喃道:“這劇情走向不對呀,人家穿越隻要拿出李白的詩那必定是名滿京城,震動王朝。怎麼到我這兒連個書呆子都搞不定?”
“說什麼呢?”謝渡不知不覺坐在江暮歸右手邊,問道。
“嗯,請你幫忙,告訴我應該怎麼攻略這個npc?”她敷衍回答。
“什麼是npc?”
“就是過客。”
謝渡眼皮一攏攬住一閃而過的光亮,道:“你今日地方選錯了。”
江暮歸猝然驚醒,“謝侍郎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都忘了,我并非是除了美貌和智慧一無所有的女子,我還有善良。”
謝渡無語,默默離開。
江暮歸一拍手——
地方,就是地方。
暮沄小店周圍的百姓幾乎都受過她的好,此等情意難道不能打動一個人。
趙安忠坦誠,她又何必附庸風雅,以緻真不真假不假?
隻不過,該用什麼方法把趙安忠再哄來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