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憶谙見到朱慈烺的那一刻,她覺得這幾個月來的煎熬都是值得的;而當他将這句話無情地甩在她面前,她覺得心如針紮般刺痛。
“你什麼意思?”徐憶谙盡量讓自己平靜地問出這句話。
“沒什麼意思。”朱慈烺不去看她,而是注視着前方的流水,“你父親找人誣陷我是假太子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恩斷義絕了。”
徐憶谙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出自朱慈烺之口。是,是她的父親對不住他,但她也知道朱慈烺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也絕不會将父親的錯怪罪到女兒身上;可他的這番話,都快讓她不認識他了。
她覺得自己這一個月來所做的籌劃都被辜負了,挫敗裹挾着憤怒席卷而來:“朱慈烺!就算我爹有錯,可難道我沒有想辦法救你嗎?你現在能好端端地站在這,你知道我哥哥嫂嫂付出了多少嗎?我為了你逃婚,我連名聲都不要了,這些你想過嗎?”
朱慈烺依舊沒有去看她,平靜得仿佛她說的一切都與自己沒有關系:“你說得對。你父親誣陷我,你們兄妹救了我,就算是扯平了。以後我當我的亡命之徒,你做你的大小姐,從此我們再無瓜葛。”
徐憶谙說完剛剛那句發洩的話,反倒鎮定了些。她覺得有些不對勁,朱慈烺太平靜了,每句話都說得毫無波瀾。他能夠如此平靜地說出這些話,要麼是他已經徹底對她死心了,要麼這些話都是他提前演練好的……
她很自然地相信第二種可能。
“殿下,”徐憶谙擡頭望着他,眼神中似乎急切地在尋找着某個答案,“你是不是怕連累我,所以才不帶我走。”
朱慈烺握着缰繩的手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而後從遠方收回視線,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憶谙:“徐憶谙,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在我心裡的地位了。我們認識不過才半年,你憑什麼認為我有那麼愛你?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為你考慮這麼多?”
徐憶谙垂眸。是了,他說得沒錯,他們才認識不到半年,他也許根本沒有多麼喜歡自己,也許隻把她當成了逃亡路上的解語花,也許隻是想利用她得到魏國公的支持。而當魏國公扶持福王上位,她在朱慈烺那裡也失去了價值,那麼一點可笑而又微弱的感情,自然會被他棄若敝屣般丢在一邊。也許從頭到尾,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她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就像是落水的人抓到了一塊浮木。她擡起頭,眼神中再次充滿渴望:“殿下,你還記得在京城郊外,你怎麼對我說的嗎?你說以後的夜路,你都會陪我走。”
朱慈烺的手再次一顫,缰繩猛地縮緊,這回比上回劇烈得多,連馬兒都發出了一聲低鳴。他深吸一口氣,盡量不去看她充滿渴望的眼睛。
“是,我是說過。可你難道就沒想過,君王的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呢?我對你說過我會陪着你,可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對其她人說過同樣的話呢?”
“不,這不可能!”徐憶谙眼中的光一點點暗淡下去,卻還在不住地搖頭。
“徐憶谙,你也太自信了吧?是,我承認你相貌好、有才學,可是我身邊從來不缺這樣的人。去年父皇為我選太子妃,我見過那些秀女,哪個不是才色雙絕,可惜隻是因為戰事推遲了選秀。所以,你在我這裡,也沒什麼特别的。”
徐憶谙眼中最後的一抹光亮也熄滅了,她無力地癱倒在地,雙眼無神地盯着地面,喃喃地說道:“你為什麼要這樣羞辱我……”
她不明白為什麼,明明上次分别前,他們還在暢想未來、無話不談,可現在卻突然變成這副無情的樣子。她根本沒做錯什麼,還一直在想辦法救他,可他非但不感激,反而這般決絕,甚至要這樣羞辱她。
淚珠又一次不争氣地湧了出來,她顧不得形象,胡亂地用衣袖摸了一把。她從小就懂事,又受父親寵愛,幾乎沒怎麼流過眼淚。可這幾個月來,卻不知道為朱慈烺哭了多少回;他不體諒她、不心疼她,還要抛棄她,她感覺自己的心伴随着抽泣聲在一陣陣地發疼。
朱慈烺強迫自己不去看她哭泣的樣子,他覺得自己再不走,就要裝不下去了。
深吸一口氣,他盡量讓自己保持剛才的平靜:“我要走了。你回去吧,我相信你哥哥會給你擺平逃婚的事,你依舊做你的大小姐。”
找哥哥擺平?她還有臉找哥哥嗎?當初是她求着哥哥幫她逃婚,如果現在又灰溜溜地回家,讓他擺平這件事,那她真就是一輩子擡不起頭了。何況現在自己名義上已經嫁給馬銮風了,自己家是肯定回不去了,難道去馬家嗎?不,她不想。從她逃婚的那一刻起,這一切便再沒有回頭路,她再也沒有可能回到以前的生活。
可是不能跟他走,她又能去哪?她一個女子,出去漫無目的地流浪,又有什麼意義?
身側響起清脆的馬蹄聲,她看到朱慈烺已經騎馬遠去;她注視着他的背影,渴望能看到他回頭一瞥,從而來印證他是在乎她的、他剛才的話隻是在騙她。
可是,他沒有回頭。
她慘然一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地上站起來,又是怎麼騎上馬的。她就像一具行屍走肉,任由馬馱着她往前走。
心中似有千頭萬緒,可就像一團亂麻,讓她不知道從何盤起。她想要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可大腦卻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隻有心裡的一陣陣痛感,讓她意識到自己還活着。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隻過了一刻,徐憶谙終于從一片麻木中恢複了意識。
她擡頭看了看前方的路,路中央有清晰可見的馬蹄印,是方才走過的馬留下的。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原來一直在跟着朱慈烺走。
心底似乎有兩個聲音在互搏。
“徐憶谙,你争氣點好不好,朱慈烺都說出那樣的話了,你還要上趕着去找他自取其辱嗎?你帶了這麼多錢,随便去哪都能過好日子,何必非要跟着他。”
另一個聲音在心底傳來:“可是……也許他是有苦衷的,他不是這樣的人,還是追上去找他問清楚吧。而且他一個人在外面流浪,身無分文,在外面怎麼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