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那邊的手段,絕對更加上不了台面。
從前年輕的時候,他也在京城待過一段時間,可即便幾十年過去,這所見所聞,到如今仍是記憶猶新。
啧啧啧......
真是會玩。
手段真真殘忍。
“大人!大人!大人!”張屠戶見沒人管他的死活,硬生生開始尖叫。
劉大用嫌棄地将身子往後移了半寸,思緒被人打斷接不上了,又一臉不耐地探出頭來。
兩條長凳被衙差從角落裡搬了出來,工整地擺成了個“二”字,不等張屠戶再次喊冤,他就被兩個衙差直接丢到脫了漆的大紅長凳上。
不等他反應,兩股勁風已從頭頂砸來,在那之後,就是驟然向下倒的長棍,張屠戶的四肢被衙差死死按住,動彈不了分毫,唯獨隻剩下一張嘴能用。
他一邊将雙眼閉緊,一邊沖着天喊叫:“大人!我說!”
“大人!我說!”後一句他幾乎失了力,胸口不停起伏,喘氣聲亦是不停。
劉大用會心一笑,這樣才對嘛!
随着這最後一聲驚呼落下,兩根漆得發亮的大紅長棍卻是穩穩停下了,停在離凳上人隻有一寸高的位置。
急促的呼吸聲從鼻尖傳到頭骨相連的耳畔,嗡嗡直響。腿腳發軟的張屠戶連滾帶爬地從摔倒的長凳邊起身,他顧不得拍去衣服上的灰塵,隻想離那棍子遠一些。
“現在終于肯說了?”劉大用的語氣頗為諷刺,話畢,他還讨好地看了眼程十鸢。
程十鸢似有所覺察,側過眸子掃了眼一臉憨笑的知縣,但也隻是微一打量便作罷。
“回大人......”張屠戶本想死死守着秘密,可他哪裡知道,這縣官居然打算當衆對他用刑。
他一把老骨頭,哪裡遭得住這種酷刑,連年宰豬賣肉的日子早就讓他積勞成疾。平日裡,這一身的病痛尚且需要針灸細辛之類,若真受了這棍刑,隻怕當場斃命。
若真是如此,不僅要受苦死去,日後還享受不到一點兒子功成名就的好處。
張屠戶斂了斂神,正色道:“小人是受了奸人挑撥才做下惡事,請大人明鑒!”
“哦?”劉大用挑眉,該不會先前那個給他送錢的和這屠戶說了些什麼吧?
蘇明也轉過身,沒放過張屠戶臉上半點表情。
張屠戶許是覺得一直跪着老臉挂不住,特别是那蘇明還在一旁看着。想站直身形再答話,可上頭的知縣沒開口,他心一橫,便肆無忌憚地擡了擡眼皮,偷摸地瞄了眼一身綠色官袍的大老爺。
隻見這傳聞中毫不作為又貪财好利的知縣,此刻面上竟存了五分嫌惡五分嚴厲,張屠戶心下一涼,卻也不敢随意開口提這事兒,又礙于面子,是以握拳輕咳了兩聲才道:“那日我正在鋪位上好好賣着肉,突然來了兩個話痨客人......”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繼續道:“人家是客人,而且看衣着,明顯不是一般人家,我哪裡敢胡亂插嘴。”
“然後呢?”劉大用适時點了點頭。
“然後......”張屠戶垂下眼,“也怪我一時鬼迷心竅,才聽信那兩人說的。”話畢便開始長歎不止。
“你倒是說啊!”劉大用見他支支吾吾的,差點要被氣死,慢吞吞的,像什麼樣子嘛。
他這知縣的位置可還是要坐的,欽差就在底下看着呢!
“事情是這樣的,張屠戶又唉歎一聲,終于是婉婉道來,“省城的考試有難度,若想奪得好名次更是難上加難,第一名叫解元,第二名叫亞元,可到了第三第四第五,都是叫經魁,又哪裡能被人注意到?”
“蘇明......我算是看着他長大的,和我兒子年紀也相差不大,他從小就被各種教書先生誇贊,我兒子在他面前,需也得避其鋒芒。可偏偏這蘇秀才考試還如此厲害,與我兒子不相上下,若有蘇明在,我兒子始終會淪為他的墊腳石。”
這話說的可真是冠冕堂皇,看着長大的人深知其脾性,抓住弱點簡直輕而易舉便可拿捏。
張屠戶深吸了口氣,又道:“那日這兩個客人将要付錢時,剛好就說到了一個借刀殺人的故事,我一時神志不清自然會做下錯事,連忙向那人追問一二,将困境告知。其中一個拿着扇子的公子就說,何不直接将墊腳石除去,以免日後夜長夢多。”
張屠戶心思重,這又是兩個陌生人,自然将底細隐去了,隻是這二位客人卻也是見多識廣的,一眼就瞧出了破綻所在。
隻不過雙方都沒有就此計較深究什麼,而張屠戶又始終覺得這樣的說法無傷大雅,甚至算得上是自保之舉,所以并未細想其中曲折。
“你就這麼相信你的兒子能高中?”劉大用眉心微動,“有這麼厲害?”
莫不是盲目自信,自欺欺人?
“當爹的,誰還不希望自個兒的兒子金榜題名,”他含糊其辭回道,“世人都是如此。”
真當他是個傻子了!
簡直胡說八道。
劉大用冷哼一聲,擰眉“啧”了一聲。
隻聽堂下跪着的那人繼續道,“不僅如此,那二人還給了我一張銀票,說是提前慶祝馬到功成,是為賀禮。”
賀的是哪家?又是為哪樁哪件?
偌大的正堂一下子安靜下來。
蘇明聽到這裡,再也不能自已,他擡起頭來,目光空洞,不知是自嘲還是諷刺,“所以,那一日我會去這個市集,也是你早就算好的?”
“我會去同你打招呼,”他哽咽一瞬又道,“也是你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