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芸往馬車窗外瞥了一眼,那待了八九個時辰的縣衙對街,此刻也隻剩個模糊的小圓點,而她懸于劍上的心到了此刻,才算是終于放下了。
剛剛一番交談,方知眼前這位姑娘竟是狀師。
她曾聽爹娘提過,隻有上過那公堂的狀師,名諱才會被縣衙記錄在冊。
想來,這位程姑娘今日是頭回給人打官司。
蘇家秀才那事兒她也有所耳聞,日前在三原縣可謂是傳得沸沸揚揚,不過即便如此,也沒幾個說那蘇明手腳不幹淨的。
衆人隻惋惜,好好的一個秀才功名,竟要被這麼糟踐沒了。
至于那鄉試,更是想都别想。
蔣芸回過身,又悄悄看了眼正翻閱書冊的程十鸢,她不知這位姑娘是用了什麼法子,不過想來也是坐得住的證據。
而關于這案子,傳出來的小道消息也隻提了句:是那張屠戶栽贓陷害。
蔣芸正暗自思量此番容家姐姐勝算幾何,程十鸢已合上手邊最後一本書,“還請蔣姑娘知無不言。”
蔣芸愣了一愣,大抵是沒想到對方竟如此上心,“程姑娘真的想好了嗎?此次若是不成,恐有性命危險。”
那容家叔伯已将她派去外地的小厮給擄走了,不傷他們性命也隻是不想橫生枝節。
屍體掩埋是個禍患不說,容家和蔣家日後難免打交道,即便沒有生意上的往來,同為三原縣望族,容家那些人,也不過是想着,必要時還得同氣連枝。若此時傷了顔面,将來不成仇敵也是隐患。
何況萬一惹來欽差目光,容家這些人更是得不償失、功虧一篑。
程十鸢隻道:“行好事,不問前程,自然也沒有後悔之說。”世上的可憐人何其多,能少一個是一個。
既都這麼說了,蔣芸自然将先前的話頭給續上了,話音不免帶了幾分哽咽。
其實還有一個時辰的車程,她不必急的,隻是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想起走時仍跪地不起的容家姐姐。
這天兒這麼冷,從案發到現在,穿得那麼單薄,怕是會感染風寒。
程十鸢見她眉頭緊鎖面上焦急,便問:“可是想到什麼難處了?”
蔣芸卻是被這問話直接點醒了,她該帶上一位大夫同行。
如果有大夫在,任憑如何,至少性命是能保住的,傷痕、傷口也不會留疤。
眼下容家大夫人失蹤,阖府上下隻聽一言,便是那容家三爺。
而那些個遠道而來的叔伯,也和容三爺沆瀣一氣,不分青紅皂白,刁難容家姐姐。
她記得,再過半個時辰車程,就有家醫館。
而喬六馭車路徑和來時一般無二......
想到這裡,蔣芸心下一松,搖了搖頭:“已沒有了。”
程十鸢見這蔣姑娘已是眉宇舒暢,便也不再追問,之後她二人一問一答,倒也默契。
“他們可曾結識什麼官員?”
蔣芸想了一想,答道:“私下裡如何雖不清楚,但近一年來,府上下人也沒誰瞧見過哪位官差喬裝來過容府?”這府上下人自然指的是當家人這邊的奴仆丫鬟。
程十鸢又問:“可否報過官?”
“未曾。”蔣芸說:“程姑娘不知道,那些惡人老早就想在生意上動手腳了,可長秋姐姐的爹娘才是當家做主的。當鋪那些古董字畫,但凡換上一件,都是天大的好處。可容三爺那頭無論如何勸說,當家人從不動搖。”
當鋪這生意成日裡和銀錢、值錢的貨物打交道,賺取差價和利息,不說富可敵國,起碼也是一等一的富戶。
事實上,容家當家人甚至曾和來勸說他弄虛作假的三弟言道:“二十家當鋪,一個月掙的銀子,就能滿足府上人一年的開支,何必冒着敗壞名聲的風險,做這樣喪良心的事情?”
“縣衙不人道,但凡踏進縣衙定是要荷包大出血,這裡打點一下,那邊疏通疏通,會損失一大筆銀子,容三爺少不得說一句——那如何使得?”
蔣芸覺得縣衙作風如何,去過裡頭的程狀師必然是曉得幾分的,她自然也不需過多贅述。
而沒有報官的原因,除去這一點,蔣芸覺得,大概是那容三爺,想要挫一挫他那侄女容長秋的銳氣。
程十鸢語調平穩,面上不卑不亢,即便提到數額巨大的銀錢,也是點頭便過,這無疑讓蔣芸又對她多了三分信任:“容家大小姐年齡幾許,性情如何,近期是否與誰起過沖突?”
“長秋姐姐今年十七,素日話少,性子麼,在外人看來大概是冷淡的。”蔣芸忙補充道,“但是對于算賬看人,可謂得心應手。所以兩年前,她父親就想着要将家業,全權交給女兒打理了。”
“心地更是善良,我曾多次見她救助窮苦人家,隻是為了避免麻煩,是以皆為手底下的丫鬟小厮覆面代勞。
“不喜争執吵鬧,所以不大可能和誰起沖突,我也從未見過長秋姐姐生氣。”
這話一出口,蔣芸便覺得好似說的有些不妥,想了想,或許長秋姐姐生氣的方式和一般人不一樣。
她見過動怒失意的人破口大罵,胡亂摔東西,甚至拿棍棒打人發洩。
但蔣芸可以一萬分的肯定,長秋姐姐壓根兒不屑做這些事。
程十鸢一面将新舊消息串聯在一起,一面探究他們的動機。
可想着想着,她卻突然回憶起此前在縣衙裡的種種——
一縣之長尚且對她禮數有加,到底是原主身份有異,還是旁的什麼原因?
她若就這麼去了,假如生出新的事端又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