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人影從牆裡走出來。

“得令。”

艾薩克踢了屍體一腳：“你說說你，惹我們首領幹嘛，死不瞑目了吧……我們首領的好脾氣隻留給自己人，讓你作。”

赫德森沉默地清理殘局，瞧見了雷伯恩順着手套滴下來的血。

一滴，兩滴，三滴……幾乎彙成了一條血線。

臨出門，雷伯恩扔掉了血手套，喬托從陰影裡現身，接過蒙塵的外衣，又遞上一件一模一樣的衣服，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

“買個酒這麼慢？是不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幹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兒？”冷淪靳等久了，下車等在馬車邊。

“我嘴饞，怪我。”雷伯恩抖機靈，“下次不這樣了，放我一馬嘛。”

冷淪靳歎了口氣，輕輕捉住雷伯恩兩隻手，帶人上車：“黑市的血繩見血生貪，不及時處理會有麻煩。過來，我的血石對你有幫助。”

“什麼黑市，什麼血繩，哪兒有血？”雷伯恩把手往袖口縮了縮，“兩杯酒而已，那老闆是個老掉牙的駝背，查崗查這麼嚴嗎？還要套話……”

馬車又動了。

冷淪靳不由分說拽過雷伯恩，但并不粗暴，動作十分小心，讓他自己看手心的擦傷：“沒血，這是什麼？”

無法計數的條形傷痕，像是老樹開裂的樹皮，記錄着無數次與繩子的“親密接觸”。

雷伯恩咕哝着：“不小心給杯子口劃了幾下嘛，誰知道那裡的酒杯質量那麼差勁……”

“什麼杯子這麼剌嘴？嘴唇破了嗎，我看看。”

說着，冷淪靳墊住雷伯恩後腦勺，跟他接了個吻，血石溫養着冒出血珠的傷口，冷淪靳在他身上摸摸碰碰，用的勁兒也不敢大了，仿佛他是件易碎的瓷器，拿起、放下都得仔細得緊。

近距離看，冷淪靳長了張很有動态性張力的臉，三庭五眼和四高三低都極為标準，眼型偏獵人眼，刀眉，眉尾鋒利，獨特的氣質加上略到好處的眉壓眼顯得他亦正亦邪，下颌骨清晰流暢的同時，下半張臉内收，面部平整度極高，整個線條走勢找不到一絲過于凸出或凹陷的地方，第一眼視覺沖擊力非常強，更何況挨得這麼近……

雷伯恩眼睫飛動，耳根微微紅了，冷淪靳捏捏那裡，雷伯恩垂下眼，這一瞬間心甘情願讓他檢查。

冷淪靳：“手勒着繩子，勒那麼緊，不疼嗎？”

從發現雷伯恩也是有痛覺的，而且是其他人數倍之多後，冷淪靳開始警惕一切會讓他受傷的事物，包括但不限于各種利器，有時候連稍尖的桌角都得肖故磨平了才會領着雷伯恩過去。

冷淪靳摸上雷伯恩的臉。

這個人好像所有科目中神經系統最複雜的無脊椎動物，敏感的神經元分布在各個部位，可以形成各自獨立的體系，區分身體不同部位、不同性質的疼痛強度。

可他有這樣的優勢，卻從來不管，也不理睬。

冷淪靳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淡，像白水稀釋過一樣。

從之前的手铐到現在的血繩，雷伯恩明顯對黑市疏于了解，他掌權多年，地獄之門開得快比肩黑市了，會落下那麼肥一隻漏網之魚？

還有他身上那些疤痕……

他是易留疤體質，以前受傷了、躲不過了，怎麼藏住自己？找古德公爵還是任籍？

雷伯恩遲疑了一會兒，蓋上冷淪靳貼在臉上的手，在他掌心蹭了蹭。

血石确實是好東西，他的傷口很快愈合得七七八八，這種由血獵或相關血族研究者斬殺吸血鬼後熔鑄而成的力量之石，不光數量稀少，還不挑主子，可以大大提高持有者的力量，冷淪靳月圓之夜虎口奪食，回想起來，多少有點賭的成分。

“博士告訴你這種辦法的？”

“他不告訴我，我自己也快琢磨出來了。”冷淪靳說，“你什麼時候能讓我少操點心？”

雷伯恩悶笑起來，笑完了，兩人相對無言，他問：“你以前受傷了怎麼辦？”

“我嗎？”冷淪靳思考了片刻，從年深日久的日數裡篩選着遙遠的回憶，“小時候受傷比較多吧，那時候皮實，性子也虎，整天青一塊紫一塊，不過疼完了哇哇哭兩聲就過去裡，大部分沒印象了，七八歲能記事的時候，為了不讓自己跟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饑一頓、飽一頓，學着來事兒，當了三年學童，跟着的老師傅人挺好，也算享了幾年安穩日子，‘受傷’最嚴重的一次是換牙期，師傅站梯子上沖我說拿個電燈泡，地上一堆零部件，我抱着幾個白熾燈，忘了踩着個什麼東西，貓尾巴還是鉗子，‘噗通’跪在他老人家腳底下了，開春拜了個早年，紅包沒收成，還掉了顆牙，老頭子沒良心，站在半空上哈哈大笑，給我起了個外号，一直到那顆牙長出來，都叫我‘無齒小兒’。”

冷淪靳說到後面，自己也給當年的傻小子逗笑了。他恍惚一下子被帶回到那間小屋子裡，塵土飛揚的下午，淩亂不堪的工作室和做不完的木匠活兒，人字梯上的老頑童和捂着嘴眼淚汪汪的小傻帽，溫馨成了家常便飯，連風雨都不曾過境，那時候世界在他眼裡緩緩展開，他憧憬那是一片曠野。

……是啊，為什麼世界不是一片曠野呢？

雷伯恩目光柔和下來。

在冷淪靳的成長經曆裡，不止辛酸苦雨，哪怕受傷、疼痛，精神這類奢侈品對他來說不算遙不可及，這很好，很符合一個健全人格的特質。

半晌，不見下文，雷伯恩問：“後來呢？”

冷淪靳翻看着他的手，看有沒有落下什麼小傷，聞言一擡頭，明知故問：“後來？什麼後來？”

後來你受傷了怎麼……

雷伯恩話沒出口，冷淪靳倏地湊近，舔了下他的嘴唇：“想知道？很遺憾，今天的提問環節到此結束，那是之後的故事。”

雷伯恩：“……”

“想打感情牌糊弄過關？這招不管用。”冷淪靳臉色凝重了幾分，望向雷伯恩的眼睛甚至帶了點苛刻，“說不讓你一個人進去，非不聽。”

雷伯恩猝不及防，好似十分訝然：“這不是怕你傷心嘛。”

冷淪靳坐回去的身形一頓，倏地一擡眼。

夜裡，亞曆山大串門回來，發現房間裡多了個人。

冷淪靳正在收一份字據，聽到開門聲，頭也不回：“回來了？”

亞曆山大一挑眉：“頭兒，找我？”

“你什麼時候跟李斯汀勾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