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傾川接過琉璃燈,小心地托着,一步一步,踏着台階,向着二樓的我走來。
我笑得燦爛,站起來迎向他,準備伸手去接。
洛傾川卻收手一躲,沒把東西給我。
珠鍊輕輕劃過我的掌心,微涼的觸感一碰即分。
我手指微蜷,頗有些委屈:“不是說好了給我嗎?”
洛傾川輕輕笑了笑:“我赢回來的彩頭,為什麼要給你?”
我面色不虞。
這人怎麼說話不算話?
我正在生氣,洛傾川又道:“你既然想要,那便自己來赢。”
我擡眸就看見他促狹的神色,知道他這是起了捉弄之心,不由翻了個白眼:“誰曉得你會不會賴賬?”
“我的為人,你還不信麼?”
“你的為人,我該信麼?”
“那你便不信吧。”洛傾川笑得一臉欠抽。
真不知道以前那個謙謙如玉的君子,現在怎麼變成了這副樣子。
我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但肯定不是像我妹所說的,被我感染了。
他不想直接給我,我倒是無所謂:本公子我寫不了多好的詩,幾句酸詩還是會謅的。
最後一輪的題是什麼來着,好像是——相思。
我壞心地用手指輕點洛傾川的胸口,壓低聲音附在他耳邊道:“翩翩零落桃花雪,寸寸柔腸斷相思。洛公子,你可真是讓人牽腸挂肚,神魂颠倒啊……”
滿意地看見洛傾川因為我這一番話紅了耳尖,我收回手指:“可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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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江潛本來就隻是想逗逗眼前人,不管鶴岚淵說什麼詩,都會把燈給他,自然沒有異議。
隻是洛江潛沒想到,最後被逗得面紅耳赤的人,會是他自己。
所以說,人啊,還是要有自知之明。
……
*
次年二月,春闱開考,接着就是殿試。
洛傾川名次二甲第二,又氣度不凡,京城不知道多少高門世家想與其結親,一時間風頭無兩。
這樣一個大才子,卻私下裡在丞相府舉辦了一場隻有兩個人的慶功宴,慶祝我以最後一位考中了秀才,臉上的笑容不知道比知曉自個兒二甲第二真誠多少。
酒過三巡,兩人都有些微醺。
傾川忽然喚我:“追衣。”
我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在呢。”
“追衣,你看着我。”
我擡頭看他。
今天的傾川很好看,黛青色的圓領袍襯得脖頸越發白得剔透,墨發高束,溫潤的白玉簪恰如其人。
我歪着頭朝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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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雙眼望過來的時候,洛江潛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桃花眼裡潋滟着酒水的波光,仿佛含着無限的情誼。唇角帶着一抹笑,牽扯出些許挑撻的意味。淡粉的膚色嫩得似乎一掐都能出水,在銀色的月光下,像是山林裡惑人心神的精怪。
洛江潛聽見自己的聲音:“追衣,我心悅你。”
他緊張地看着面前人的反應。
鶴岚淵甩了甩頭,喃喃:“……心、心悅……”也不知道是聽懂沒聽懂。
洛江潛屏住呼吸,生怕自己錯過一個字。
在洛江潛緊張目光地注視下,鶴岚淵的腦袋搖搖晃晃、東歪西扭,突然,“哐”地一頭栽了下去,磕在桌上。
洛江潛瞠目結舌:這是睡着了?!
他伸手輕拍鶴岚淵的肩膀,小聲喚:“追衣,追衣?”
鶴岚淵毫無反應。
還真是睡着了。
洛江潛一顆心落回肚子裡,輕松之餘,又有些失望:他是真的想知道,追衣若是知曉了自己的心思,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眼下是知曉不了了。洛江潛認命地叫來仆役收拾滿桌狼藉,自己背上鶴岚淵,往休憩的小院走去。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本來應該爛醉如泥的人,卻蓦地睜開眼。
*
我是真的沒想到,傾川竟然對我抱有這樣的心思。
他鄭重喚我字的時候,我就直覺不對。聽到他說出那一句“我心悅你”,心中的猜想得到證實,我當時覺得,自己和燒開的沸水也沒有什麼區别了。
幸好已經喝了那麼多酒,臉色本來就紅,昏暗的燈光下,倒看不出什麼異常。
我從來都想象不到,洛傾川喜歡上一個人,會是什麼樣子。我一直覺得,他會和書卷過一輩子。
現在我知道了,他喜歡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模樣。
我心亂如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好假裝自己酒醉,一頭栽倒在桌子上。
胸腔内的心跳急促而有力,氣血直往上湧。我盡力克制着,不讓他看出異樣。
他将我背了起來。
哪怕身上的衣衫完好,也會有肌膚相親的地方。滾燙的溫度幾乎要燙傷我的皮膚。心跳持續加速,即将要沖破胸腔。
洛江潛卻不知道為什麼,毫無所覺。
臀部先接觸到一團綿軟,接着整個人都陷入了軟乎乎的床榻裡。我躺在床上,雙目緊閉,一副睡得人事不省的樣子。
溫熱的吐息越來越近,似乎有人想要趁着榻上人熟睡,偷偷索上一吻。
我的呼吸差點錯亂。
但終究還是沒人吻上來。
帶着暖意的氣息遠離,一雙手悉心替我掖好了被子。輕輕的腳步聲從床榻邊蔓延至門口,門扇悄聲開合,旋即一切歸于寂靜。
本以為會徹夜無眠,但興許是美酒的作用,我還是跌入了沉沉夢境。
剛開始,夢境确實是旖旎的。
但情到濃處時,夢裡的傾川卻突然止住了動作,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摞書冊讓我讀。讀一句,動一下。
于是,我一邊讀着聖人之言,一邊行着淫/亂之事。
把一個春/夢生生做成了噩夢。
次日,當我從床榻上坐起時,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清心寡欲。
直到又看見洛傾川那張臉,躁動的情緒才死灰複燃,還有愈燃愈烈的架勢。
我不敢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