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怕。”明月奴揚起下巴,轉而忍不住皺起眉,“倒是你,管這麼多!你是我們什麼人?”
圖南被噎住,深感自己一片好心被當做了驢肝肺,氣惱不已,抖着手指着明月奴,卻半晌也找不出話來反駁,于是更加氣憤,索性甩袖離開了醫廬。
明月奴“嘁”地一聲,毫不在意地去把剩下的藥端去院子裡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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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問不知醫廬裡發生的争執,她背着藥箱沿着洛河岸走,快要到渡口時,忽然在喧鬧中察覺出一絲不尋常——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大小恒定,似乎是在跟着她。素問放緩了腳步,到渡口時,不知是不是行人太多沖散了他們,腳步聲消失不見了,仿佛剛剛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素問沒再多留,繼續按原定計劃上了渡船,沿着運河支流一路向北,從北市下船,直接往東穿過熱鬧的北市,來到了立行坊前。素問照着字條一路找去,沒過一會兒便到了目的地,她擡頭看了看牌匾,又轉動目光看着進出此地的人,不由得抿住了唇——
怎麼是一家醫館?
“半、錢、醫、館。”素問一字一頓地念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藥箱,感到一陣不合時宜。
一個婦人從素問身後走來,待繞到前面,看清了素問的容貌,不由面露驚訝:“你是不是那天救下方醫師的醫女?”
素問擡眸看去,見是一張陌生的臉孔,隐有病容,大約是這家醫館的病人,便點了點頭。
“哎!你真是個心善的孩子!還生得如此白淨好看!多虧你了!你是來找小方醫師的罷?快進快進!”婦人笑得臉上起了褶,十分熱情地挽起了素問的胳膊,自顧自地拉着人進了大門。
半錢醫館不算小,比素問那間醫廬大上一半。進門後,映入眼簾的是左邊是一排小床,因為天熱,遮擋的草簾都卷了起來,幾個病人正躺着聊天,醫館右邊是櫃台和藥櫃,櫃台處比其他地方高出一個台階,階下等着不少人,看衣着都是平民百姓,其中不乏有衣衫褴褛者。素問目光掃過這些人,落到櫃台處,那裡沒有人,隻見櫃台後面的藥櫃占了整整一面牆,拐向房子裡側是書架,外側臨窗是五個藥爐,其中兩個正煎着藥,一個藥童托着腮在煽火。
婦人放開了素問,上前問道:“小方醫師呢?怎麼不見他?”
衆人回頭看過來,醫館裡頓時靜了靜。
“我在這裡。”話音未落,人已從櫃台後站起,方靈樞一眼即看到素問,原地愣成了木頭。
素問也在打量對方——那日被血糊了滿臉,素問并未看清方靈樞的樣貌,隻記得一雙眼睛甚是明亮,今日才算是見到了這位戰神轉世的全貌。素問看着他,臉上難免露出迷茫之色,原因無他,實在是這位面容過于清秀,氣質過于儒雅,長身玉立,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長衫,不大看得出本來顔色,或許是青,亦或是藍,總之顔色很是淺淡,頭發簡單以布巾束起,一身的書卷氣,與将軍武夫沒有半點關聯。
奇怪的是,素問竟然感覺有些親切,絲毫沒有見生人的拘謹。
“是你!”方靈樞先回過神,立刻面露喜色,放下手中的紙包,跛着腳從櫃台後走出,險些摔倒。
素問忙道:“你傷沒好,别亂動了!”說罷,她看了看圍觀的病人,又道,“我去那邊坐着等,你先忙,我不着急。”
“這……”方靈樞眉頭一皺。
“就這樣。”素問一點頭,背着藥箱去書架旁找了個地方坐下,剛好被簾子遮住了身體,避開了外面的視線。
但聲音是擋不住的,素問能聽見那些病人在議論自己,其中最為突出的就是那位拉着素問進門的婦人,一衆稱贊素問勇敢、仗義的聲音中,婦人忽然另辟蹊徑,成功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我看那位小娘子對小方醫師有些意思,女娃娃的心思我最懂了,不然你們說,她救都救了,怎麼還特地再來找小方醫師?”
一個男子道:“你想太多了罷,許是她看方醫師傷太重,想過來幫着治呢?”
素問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婦人立刻道:“離方醫師受傷都過去多久了?她怎麼今日才來?”
“可是我确實看見小娘子背了藥箱。”
“這你就不懂了,女娃娃臉皮薄,貿然上門,别人怎麼想?不過她思慮得不夠周到,按理說她都知道方醫師的住處了,怎麼還不知道此處是一個醫館?”
素問扶額,另一隻手在膝上展開明月奴的紙條,上面确實沒有寫這裡是醫館,不過話又說回來,不管方靈樞是不是醫者,素問都要上門的,明月奴不說也在理。
那廂婦人又繼續道:“不過我們也别拆穿,我看呐,要是真成了,那可是美事一樁,瞧他們倆多般配?男才女貌!”
素問暗自搖了搖頭,心道方靈樞的紅線早就拴到了石水玉腿上,可輪不到他們操心。不過素問心中雖對此甚是笃定,還是覺得繼續聽下去不大妙,便封了聽覺,閉目假寐。
不知過去多久,素問忽然感覺身旁停了人,她睜開眼,正見方靈樞直起腰,素問目光往下,看到面前案幾上多了一杯菊花茶。
方靈樞方才看素問閉着眼,于為她已經睡着了,便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水杯,沒想到還是将人吵醒,不由歉然:“吵到你了罷?”
素問擡眸,眼神一片清明:“我沒睡。”說着,她往外瞥了一眼,發現夕陽斜斜照在醫館門口,屋裡除了兩個睡着的病者,已經空了,于是起身問,“你忙完了?”
方靈樞點頭:“前幾日就該去拜訪你,以謝救命之恩,隻是腿腳實在不便,本想等好點了再去——聽說你在惠訓坊開了醫廬,讓大哥送了幾本醫書去,可用得上?”
“還沒來得及看。”素問記得自己的來意,沒有多加客套,直接道,“我今日來是想為你診脈。”
方靈樞笑道:“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多謝小娘子。”
“不是你的傷,而是先天之症,那天……”素問話說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那天并未号脈,便道,“那天見你心脈不通,不似新傷,應是舊疾。”
方靈樞一怔,頓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聽說小娘子來自藥聖谷,想必認得張神醫。”
素問神色茫然。
方靈樞方才還甚是笃定,見到素問的神情,不由得遲疑起來:“他早就回谷裡不出來了,你……不認得?”
素問隻好拿出應付圖南的說辭:“我一直獨居後山,與谷中不大來往,不過我為你治病與他有何幹系?”
“唔……沒什麼,隻是我的病是娘胎裡帶來的,年少時也延請不少醫師來,都沒有起色,反正暫時死不了,便不勞小娘子為我費神了。”方靈樞說着,看着外面,道,“天色不早,這裡去惠訓坊要穿過小半個洛陽城,我送小娘子早些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