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猴八閉上眼眸,卻聽見一聲脆響,臉上的面具裂成兩半,劍鋒抵在額間微微刺痛,可比起身上的巨痛卻也不算什麼。
風廷骁緊握長劍,緩緩收手,他詫異的看着猴八,嘴裡念着一個名字:“柳兒?”
“柳兒?你……認得元柳?”猴八難受的問着,嘴裡越發苦澀。
風廷骁蹲下身來,不可置信的問道:“她是你什麼人?”
猴八緩了緩,聲音淹沒在血水中,“不認得……”
一口苦血湧出嘴角,猴八閉了閉眼,再也沒力氣睜開。
她隐隐聽見,風廷骁顫抖的說着:“她是我夫人……”
随即“轟”的一聲巨響,雪山崩塌,天塌地陷,或許是老天來埋她了。
聽說人在死前會看到許多畫面,看來這回是真要死了,一幕幕過往曆曆浮現。
在她為數不多的記憶中,時不時有個女子的身影,這人卻不是楚風家的夫人,而是她的生母——元柳。
元柳将她親手抱入空桑寺撫養,教她蠻語和漢語,兩種語言混淆一起實在難學,所以她寫字總是很難看。
娘親經常對她說,在宮裡有個姐姐叫風珩,在南疆有個同胞哥哥叫風灼,她的爹爹是南風家主風廷骁,而她就是南風家的二小姐——風玖歌!
爹爹在南疆處境艱難,所以才将她們母女安置于此,等局勢穩定就會來接她們。
文山寺的每一片磚瓦都有她掠過的足迹,寺裡的武僧每日練功,她便拿着掃帚跟人有樣學樣。
十二歲那年,娘親半憂半喜的對她說,風珩阿姐要嫁人了,爹爹會來接她們回家。
可她沒等到爹爹,卻等來了皇家鐵騎,文山寺被踏為平地。
那天的夕陽是被鮮血染紅的,武僧師傅們再也揮不動手中的棍子,她看着死不瞑目的娘親,倒在殘陽中對她說:“你要活下去!”
再後來,當她醒來時,文山寺變成一座尼姑庵。
她不知自己姓甚名誰,隻聽說自己是個棄嬰,楚風家的公子會來帶她入府,從今往後名為八玥。
巨大的痛擊令她忘記痛苦的過往,忘了自己是誰。
彌留之際,猴八奄奄一息的呢喃着:“娘親……阿姐……要嫁人了……爹爹……”
“玖歌?”風廷骁瞳孔顫動,“你是我的孩子……風玖歌!”
刹那間,這位臨危不亂的長者近乎崩潰。
他與妻女千裡分離,隻為護得家人周全,奈何摯友背信棄義,他亦違背了誓言。
六年前,南風家破人亡,文山寺血流成河。
他失去了此生摯愛的妻子,失去了他的第一個孩子,一夜白了頭發。
後來他隻尋得小女兒,風廷骁不曾見過女兒長大的樣子,唯一的希望僅有小女兒還活着,他不敢往壞處細想分毫,隻将她當做自己的孩子。
他的小女兒仍活着已是上蒼對南風家的施舍,這是夫人舍命護下的孩子。
那孩子聽話懂事,回到南疆誓死追随,風廷骁對她不曾有過一絲懷疑,哪怕她長得不像他們,他也認定了她就是他的孩子。
這些年南風家處處受限,處境越發艱難,今日更是淪落到無路可退的境地。
南風家已有内鬼滲入,一直以來都難以揪出,族人反而徒增猜忌。
直到看到猴八這張臉,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錯認的孩子竟然就是這個内鬼,而他的小女兒卻穿着楚風家的戰服為仇人賣命。
她長得那麼像元柳,這才是夫人舍命護下的孩子啊!
一行淚從猴八的眼角滑落,帶走身上的餘溫。
“爹爹……我想……回……家……”
“爹爹在!爹爹在這兒!!!”
一瞬間天崩地裂,雪崩掩蓋着陣陣悲憫。
他殺了他的孩子!這是他和夫人的孩子啊!!
風廷骁來不及忏悔,抱起猴八一路狂奔,祈求上蒼不要奪走他的孩子,他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償還。
這一刻,他不再是南風家主,不是誰的領袖,更不是他自己。
他隻是一個父親,一個失敗卑微的父親。
他的一生不敢言苦,哪怕痛失至親亦要背負罪責前行。可他老了,老到無法再承受命運的玩笑。
命運将他玩弄于鼓掌他也從未認命,這一次,他徹底認了。
大地一片蒼茫,滾滾飛雪亦比塵埃低賤。
千鈞一發之際,風廷骁躲進雪洞裡逃過風暴,牢牢護住身下的孩子。
“不要怕!爹爹在!爹爹不會讓你有事的!”
風廷骁護住她的心脈,克制着顫抖的雙手強行逼出渾身真氣,在此之前他已三日不曾合眼,看似銅牆鐵壁的身軀早已負傷累累。
真氣緩緩逼出猴八心頭的弓弩,霎時間,眼前一片腥紅。
“撲……”猴八吐出一口口鮮血,臉色越發蒼白,胸口卻是暖暖的。
“撐住!”鮮血濺在他臉上,風廷骁眼前一片茫然,看着他的孩子血肉模糊,雙手又止不住狂顫,紊亂的真氣瞬間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