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宮牆牢牢鎖住了無邊孤寂,比南疆的黑夜更加漫長難熬。
猴八夜裡總是睡不着,夢魇纏身難以入眠,一閉上眼就是一副副惡心的嘴臉。
“你還沒睡?”
承昭踏着無聲的腳步進來,突然開口吓得猴八驚醒。
“啊!”
承昭見狀不禁失笑,嘴裡卻說着:“你與阿珩真是一點都不同。”
猴八一愣,惶恐道:“陛下恕罪。”
承昭收回目光,随意坐在一旁,“怎麼還不睡?”
“睡不着。”
“在想什麼?”
猴八警惕的擡起眼眸,猶豫道:“我……我想回家。”
“這裡不好嗎?”承昭定定的看着她,卻又不似在看她,“阿珩也想回家,可她回不去。”
承昭起身靠近,臉色越發的陰沉,“你憑什麼就有資格回去?”
猴八聞到他身上的一絲酒氣,微微屏息,緘口不言。
“你見過阿珩十八歲的樣子嗎?”
猴八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突然被一把捏住下巴,強行與他直視。
“你當然不記得!你從未見她!甚至将她的存在忘得一幹二淨!”承昭摩挲着她的臉頰,搖首道:“可我見過……我見過她所有的模樣,包括她死去的樣子。”
承昭緩緩往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怒吼着:“阿珩是替你去死的!”
“咳咳咳!”猴八苦苦掙紮着,用力掰着他的骨節,喉嚨被掐得将要窒息。
承昭猛的一松手,趔趄的跌落在床頭,緩了一會,喃喃自語道:“她當年都十八了……十八歲的女子,怎麼可能會被選為新妃?”
“咳咳!咳咳咳!”猴八大口大口的喘氣,防備的往後縮了縮。
承昭一臉厭惡的指責,“你那年十二,正是入宮的年紀,該入宮的人是你才對!該死的人也是你!我的阿珩那麼好,為什麼要替你去死!憑什麼!?”
猴八見他發狂發癫的樣子,心中無比的苦楚。至親皆因那道王命而死,自己卻仍天真的以為能逃出這道詛咒。
信任換來了背叛,摯愛淪為至恨。
猴八崩潰道:“那你殺了我啊!我去向阿姐賠罪!你滿意嗎?”
承昭顫顫的往後退了退,收起憤恨的目光,漸漸恢複一絲理智,“你放心,我不會殺你,我若送你去見阿珩,她可是會恨我的!”
“但你别想着逃出去!阿珩的孤獨!她的絕望!你就活該受着!”承昭漠然離去。
猴八捂了捂脖子,踉跄的跌落在地,抓起拐杖往前挪,沒走幾步就被自己絆倒。她奮不顧身的往前爬,強撐着身子爬到門口,一點一點用力推開殿門。
庭外一片荒蕪,富麗華庭的宮殿之外竟是陰森森的冷宮。
猴八頓時哭笑不得,腦子裡想起老妖曾說過的話,仿佛一眼就能望到頭,卻又永遠望不到頭。
死寂的後宮淹沒着無望,哪怕曾經登上了權利頂峰之人,不知何時就被瞬間被吞沒。
髒亂的廢殿中,披頭散發的瘋後四處瘋跑,帶起一陣金屬碰撞的聲,腳上的鐐铐令她永遠都逃不出這座宮殿。
承昭踏黑而來,沉着臉尊呼道:“母後,兒臣來看你了。”
瘋後渾身一顫,邊指罵邊往後退,“孽障!孽障!”
腳邊絆到一隻瓷器,瘋後跌倒在地,抓起瓷器就往承昭頭上砸去。
承昭也不躲避,任由瓷器砸傷頭額,一道血迹從額間落下,他擡手輕觸,毫不在意的甩了甩手。
“敬愛的母後啊,你的丈夫兒子都死了,如今隻有我給你送終,你為何還不對我好些?”
瘋後眼中一片呆滞,癡癡的發笑:“本宮是大齊皇後!大齊皇後!”
“瘋子。”承昭掏出一把匕首步步逼近。
瘋後眼中閃過一陣慌亂,狼狽的跪地求饒,“本宮錯了!本宮錯了!昭兒,求求你放了本宮,今後本宮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承昭挽起衣袖,強拽起她的手臂,仿照着自己的舊疤,一摸一樣的刻進她的皮肉!
“啊啊啊啊!”
每當夜深人靜,廢殿内總會傳出瘋後的嘶喊,兒時她對他非打即罵,身上每一寸皮肉都有她毒打的痕迹。他要将從前所受到的折磨和屈辱,如數奉還給她。
“這是最後一道。”承昭滿意的端詳着:“恭賀母後,終于如願解脫了!”
“不!不……”
凄厲的叫聲戛然而止!
匕首割斷脖頸,噴張的脈搏在他眼中泛不起任何漣漪。
承昭回到東宮,登基至今仍留住于此,他緩緩步入暗室,伸手想碰觸畫像上的女子,又将沾滿血水的雙手收回。
“阿珩,你高興嗎?那些傷你害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把你妹妹帶來陪你了,你不要走,好嗎?”
涼薄的唇瓣輕貼于畫上,任由孤寂的瘋獸将他啃噬吞沒。
破曉的天光灑不進冷宮的荒院,蒙起一層銀灰色塵煙。
猴八大病一場,深陷在罪惡的泥潭之中,夢中無數次拼命想逃出去,每次都被遍體鱗傷的拖回,偶時醒來皆是被惡夢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