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音之耳邊全是呼嘯的風聲。身後沉悶的爆破聲帶來人們的慘叫,讓她心底一顫,腳底生風,隻恨不能跑得更快。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喉間泛上一股一股的腥甜,伴随着每一次呼吸都傳來劇烈的疼痛。
身體爛泥一般無力,想要停下卻由于慣性繼續向前沖,雙腿酸軟,幾個呼吸間膝蓋已經砸地。
其餘二人情況沒比她好多少。躺在地上沉默着,周圍全是此起彼伏的呼吸聲,粗重而紊亂。
他們來到了無人之境。四周都是平原,偶爾幾棵雜樹挺立在路邊,倒多添了幾分蕭索。像是闖入禁地的孩子,陌生的環境給他們帶來令人窒息的茫然和恐懼。
他們不發一言地平躺着,看那唯一一抹光消失在天地的盡頭。日落月升,溫度很快地降了下來。萬籁俱寂,仿佛一切災難、苦厄和兇險都睡着了。
身體和精神都歸于平靜的時候,又被寒冷與悲傷侵襲,瀑布一般,強烈又綿延不絕的,叫宋音之喘不上氣來。
段秋平忽然坐起身,對着無邊無際的天幕深深歎了口氣,渾身刺撓一般扭了扭肩膀:“我得去找個地方沐浴。”
宋渡直起身:“你身體都那樣了,大冬天的作什麼死呢?”段秋平咧嘴:“你身上被糊一身稀粥試試呢。”宋渡啞口無言。
他緩緩地走遠。宋音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回身躺下去,嘴裡嘟囔:“真是的……”
宋音之打了個冷顫,真冷啊,她想,段秋平看起來溫溫弱弱的,其實是很執拗的一個人。
寒風呼呼吹着,興許是他們處在從從雜樹之間的原因,樹總是很招風的。宋音之裹緊了衣袍,忽然想起段秋平的外衣被扯裂,不知道能不能防風。
段秋平他話很少的。其實她感覺到他今天有一點點不開心,但他不僅不說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她能模模糊糊地猜到原因,又好像猜不到。他總是給人一種很朦胧的感覺,像雨天前一晚的月亮。
這裡的風真大啊。宋音之被吹得臉頰生疼,剛想開口抱怨,腦海裡似乎閃過段秋平在冰冷的河水裡沐浴的場面,無關風月,這場景紮得她喉頭一哽。
寒風吹走了多少思緒,連帶着她的靈魂也飄走了。宋渡開口的時候,她這才後知後覺地體會到心中的煎熬。
宋渡說:“他去哪找水了?”風聲淹沒了宋音之的歎息,内心的焦灼在無盡的沉默中膨脹。她猛地站起身,一個不察踉跄一下,原來雙腿早已麻痹了。
“我去找找。”宋音之步履匆匆,扔下這句話頭後也不回地順着段秋平離開的方向去了。
四周荒野,灌木的枝幹蕪雜地斜貫大地。宋音之煩躁地踢開腳邊的枝叢,引得木頭斷裂,那響聲反而引得她更心慌。
天是純粹的黑藍,星月的華光普照,視野前所未有地開闊。大地的廣袤反而加深了宋音之的恐懼,遠方是光秃秃的高枝,身後是無邊無際的塵土,天地悠悠,她的所有情緒一覽無餘。
宋音之在微弱的蟲鳴聲中頹然伫立。段秋平真的不是個好東西,隻會給她帶來對消亡的恐懼,此種情緒不知來處,不知緣由,甚至讓她一日比一日迷茫,如大雪中行路,不知道前方一腳的深淺,怕踏錯一步入萬丈深淵。
宋音之忽然飛奔起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土地上響起,一聲接着一聲,然後漸漸弱了下去。
喉嚨嘶啞,體力也差不多耗盡,雙手冰冷腫脹,她再也喊不出聲,隻是無意識地拖着雙腿向前走,腦海中仿佛還回蕩着自己喊他名字的聲音。
宋音之感覺到自己所有的思緒都睡着了,隻剩下段秋平的名字在腦海裡亂撞。
宋音之走到一處水源前的時候,已經麻木到心中沒有任何波瀾。她急切地跪倒在地,卻在準備伏下頭去喝水的時候身子一軟。身體接觸到刺骨的水面時,她腦子裡又多了兩個字,完了。
冷。疼。這些感覺接續刺激着宋音之的身體,連自己已經窒息也沒有察覺到。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先扣住她肩膀,又環住了她的身體。
被人拽着往岸上拖的時候,她還在想,這下好了,喉嚨也不幹了,水也不用喝了,嗯……就是方法不大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