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歲盡春來。粗黑的枝幹上再次生出鮮活,生活重新步入正軌,刀光劍影的記憶仿佛已經隐去,所有人認認真真地步入未來。
此一行讓宋渡成熟了很多,老皇帝頗為欣慰,甚至同意了他在旁聽政。
剛接觸政權的小皇子勢力還很微弱,再說大家對這個玩世不恭的小少年都沒什麼防備之心,隻當小孩子陪過家家的,客客氣氣敷衍一陣也就罷了。
宋渡察覺到大家的态度,心中憤懑不堪,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屢次上書指摘時政,皇帝被他煩得沒法,從大大小小事務中挑選了一個重要卻很磨人的任務交給他——将今年秋闱一事交與宋渡全權負責。
宋渡如願以償,自此認認真真準備起來,再無二話。
這天下早朝,宋渡的心情格外輕松。大雪化的水已經盡數散去。沒有了冬日的濕氣,暖意才漸漸浮上來,春和景明。花香葉色相襯,林風潮響盎然,一切都明媚起來。
正走到拐角處,林子裡鑽出來一纖瘦的身影,閃身撲在他腳下。将宋渡吓得連連後退,直捂着心口發怔。反應過來時,又為自己的失态感到惱怒,指着低着頭的那人正要發作,卻見她擡起一張濕漉漉的臉,挂着的不知是淚水還是其它。在宋渡說話前搶白:“公子救命!”
“救命?”這句話将宋渡一股氣憋在喉管,連出氣都找不到時機。他長長籲出一口氣,忍着煩躁想問些什麼:“你……”末了又搖搖頭,“算了。”說罷轉身欲走。
女子着了急,爬起身要追,雙腿卻像支撐不住似的拖着她,踉跄了兩步再次倒地。
身後傳來沉悶的響聲,宋渡回頭看時,她又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側頭看自己腳腕上的傷,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
雖是早春時節,畢竟未完全回溫,連宋渡都尚且要多襯一條裡衣,這女子卻穿得單薄,衣領幾乎要滑到肩頭,更何況她長得是一副完全不耐凍的樣子。
“啧。”宋渡稍稍走近了兩步,“能起來嗎?”
“能……”
宋渡猶豫了一下,還是朝她伸了手。女子借力站起,軟語道謝,稱呼卻還隻是“公子。”
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再說這态度着實将宋渡逼得沒脾氣,心裡組織半天語言也沒說出什麼話來,倒是自己把自己逗樂了:“你認不得……我?”
一直低着頭的女子擡起頭,微微蹙眉,眼神往他臉上一溜又迅速垂下眼,搖了搖頭。宋渡這才看清楚她,娴花照水,一張脫俗的臉,穿得也是溫和素淨的顔色,不過多招搖,細細打量卻又能見其色相。
宋渡覺得好笑,隻當她是哪位寵妃,竟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來了,歪頭想半天又不知道說什麼:“下回把衣服穿好再出來吧。”
這話不知哪裡委屈了這位姑娘,眼中氤氲,泫然欲泣,嘴唇翕動:“公子……”
這下将宋渡打得措手不及,後退半步道:“這又是為何?”
女子長長歎了一口氣:“奴婢才進宮不久,興許是學藝不精,嬷嬷們常常短我衣食,前日又要對我施以懲戒,奴婢奮力出逃,扭傷了腿也不敢回去,隻敢躲在這竹林中,悲憤難耐,方才見公子面善,這才貿然撲出來……”
宋渡皺着眉不說話,想說你這是不貿然了,簡直是冒犯,誰遇上這樣不被你吓一跳。
說着要跪下賠罪,宋渡連忙拉住她:“算了算了,小問題。”那女子依舊半弓着身子,眼淚一滴滴砸在地上,炸開一小點的水花。
宋渡撓撓後腦勺,實在沒法:“你要不……”一句話未完又煩躁地縮了縮手,“你叫什麼?”
“奴婢被賜名姜玉。”
宋渡看她眼淚才止住,柔聲問道:“他們還在找你嗎?”姜玉默然不語,算是默認。宋渡受不了這扭捏姿态,大手一揮道:“你是哪位娘娘宮裡的?過兩日回了皇額娘,讓你跟着我可好?”
姜玉感激涕零道謝,宋渡急忙阻止想早點脫身:“算了算了,唉……”
回宮的時候自己還奇怪,究竟是這女子藝高人膽大,竟能這般纏得他妥協,換做他以前肯定是不耐的,早轉身便走了,哪裡還能留下來說這麼多話,明明連她話裡的真假都未辯,居然還幫了她。
姜玉服侍得确實盡心盡力,就是禮性太大了些。宋渡不愛拘禮,宮中上下都知道,姜玉卻偏偏像是才認識他一般,晨昏定省日日不誤。宋渡最開始說了她兩句,時間久了也就随她去了。
為了方便姜玉請安,宋渡又将她提攜為貼身侍女,終日不離。
姜玉在暗處松了口氣,這不是很好搞定嗎,已經成功大半了。
打聽到消息的段秋平眉頭緊鎖,還不夠。他要再加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