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渡輕輕拍了拍宋音之的背:“走吧。”
明明段秋平也不是多熱絡的人,可是他一走,頓時覺得整座皇宮冷清了大半。宮女小孩嬉鬧的腳步聲,還有宮内人心暗潮洶湧的流動聲都遙遠得仿佛來自于另一個世界,宋音之隻能聽見寂靜。
宋渡看出來她情緒低落,明明自己心裡也不好受,卻要蒼白地安慰一下宋音之:“沒什麼好傷心的。”
是傷心嗎?宋音之覺得不像。她也搞不清楚,好像是承受不了段秋平留下的痕迹。這話說出來可笑,他段秋平什麼時候這麼有魅力了。
因為段秋平的案件,李顧請了好幾天的假避嫌。可是這事不得不找個人敷衍過去。由宋榮做主,那位蓬頭垢面埋着頭一言不發的“段秋平”被壓到台子上,粗粗的鐵柱底端被燒得通紅。
“段秋平”渾身被拔得精光,在臨近深冬的氣候下凍得瑟瑟發抖。後背的皮肉貼上熾熱的鐵柱時,離得近一點的人能聞到類似于炭火突然被撲滅的哧哧聲,燒焦了的肉味在向四處溢散。
男人的慘叫聲過了好幾秒才從喉嚨裡噴出,拼命掙紮卻毫無辦法,那聲音同樣隻持續了幾秒就戛然而止。他的頭猛地往下一沉,顯然斷了氣。
群衆有的側目,有的卻墊着腳使勁觀望。其實場面并不血腥,吓人的隻是那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可是當男人被從柱子上放下來的時候,他後背已被燒焦,卻還有生血源源不斷地往外湧,有些駭人。
宋音之懶得去看這場熱鬧。自李顧改革以來,這樣的場面隔幾天就有一次。尤其是,想到這個人是替段秋平去死的。
“哒哒哒。”段秋平閉着眼數着馬蹄聲,忽而聽到一聲細小的嗚咽混了進來。他掀開幕簾,周圍的一小片草叢裡有什麼東西在窸窸窣窣地動。
“狼崽子?”他叫停馬夫,下去一看,是一隻眼睛都沒睜開的。“哦,狗崽子。”
馬夫不理他,他就自說自話:“帶上吧,正好路上也沒個搭腔的。”說罷想了一想,又提高音量道,“還是走快點吧,倆大男人都沒有奶水啊!”
坐進車内良久,才聽見馬夫不情不願地一聲“駕。”小狗崽的身體濕濕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沾了霜的緣故。天兒太冷了,虧它能堅持到遇上他。段秋平說:“你才是趕上好時候了。”
路過一戶村莊,兩個人都停下來吃飯。是一戶農莊,過往都沒什麼行人,開在這路中央,也是為舟車勞頓的旅人提供一個落腳地。
馬夫勞累,段秋平就租了兩間房住下了。半夜聽見粗犷的哼哼聲,段秋平就将那奄奄一息的小狗崽往懷裡一抱:“你有救了。”
接着月光,他偷偷爬近了人家的豬圈。老母豬實在受不住段秋平武力脅迫,隻好乖乖躺下□□。
待到狗崽吃飽喝足了,他才考慮起自已的道德問題。别人給他吃給他住,他卻讓狗偷人家的豬奶喝,這麼一想确實不太妥當。說出去也丢人,還是不要聲張的好。
從豬圈翻出來的時候,段秋平跟起來上夜廁的農莊主人看了個對眼。他半隻腳還在豬圈上頭下不來,趁着農莊主人愣着反應不過來,他連連擺手,護緊了懷裡的狗,飛速道了聲歉就一溜煙跑走了。
農戶的主人壓着豬圈圍欄去看時,母豬的姿勢還沒來得及變過來,叉着腿肚朝天。嘴裡輕輕哼着,不知道是不是人多想了的問題,它神态好像還有點而委屈。
“額滴娘啊,這是遇着了個變态啊!”
馬夫和段秋平被連夜趕出了門,連押金也被全數退回。主人說不願意賺他這種人一分錢。這下委屈的變成了段秋平。
馬夫看起來已經很盡力克制了,問的時候還是藏不住語氣中的鄙夷:“你大半夜的幹什麼了?”
“不過是偷了兩口豬奶喝。”
馬夫還以為他在說什麼虎狼之詞的暗語,翻個白眼不理他,心中不由得更為不滿。
馬夫被迫加班,一股子怨氣全撒在馬背上,可憐馬兒委屈不會說話,隻顧着卯足了狠勁兒撒丫子跑。
強烈的颠簸感差點讓段秋平将手裡的崽子抖飛出去:“啧。”他心有餘悸地撫摸着狗崽,“太暴躁。”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馬夫怒氣的加持,原本預計走上幾個月的路程居然隻走了一月有餘。由于這一路上那馬夫都是能走則走,再也不願意跟段秋平一起落腳,導緻二人到若羌的時候,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上了。
而那狗崽子,一路嘬着段秋平的手指,雖然不太有生氣,但好歹活下來了。
若羌的城門一如既往地冷清,守門的将士們看了半天才敢認段秋平;卻不見半點喜色,甚至面露驚恐,一溜煙兒跑去報告了。
段秋平斂了笑容,微微低頭,一點也笑不出來。就算若羌窮途末路,他的回歸還是一件讓人這麼有壓力的事啊。
馬夫将段秋平遠遠地送到就急着将他放下來,頭也不回地回去複命了。段秋平回頭看時,他早已經走遠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近鄉情怯,他有些不敢擡頭,雖然守門的将士們目不斜視,他還是害怕看見他們。心中祈禱跑去報告的小兵走得慢一些。
“開門!開門!”城門應聲緩緩開,段秋平伸着脖子往裡看了看,一座城的邊緣一直是空得很,又寬又長的一條街,也沒什麼人,走進去就覺得自己很渺小。
段秋平有些挪不動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