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眼下能來老夫人跟前盡孝的,便隻有江二爺正妻餘氏、江四爺和正妻高氏幾個。
宜嘉從衛嬷嬷懷裡下來,乖乖地跟屋中長輩一一見禮。
宜嘉的二伯母餘氏見狀,笑吟吟地贊她,朝上首的江老夫人道,“到底是您老人家親自教養的。小小年紀,規矩便學得這樣好。瞧這病剛好,便惦記着來給您請安了。”
話音落下,餘氏旁邊的四夫人高氏,暗暗翻了個白眼,心下道了聲馬屁精。
江家四房,長房的章氏常年跟着江大爺在外地,極少回河間府,三房薛氏早逝,江三爺也未續弦。平日裡打交道的,就高氏和餘氏兩個。但大抵是應了那句“遠香近臭”的俗話,兩妯娌的關系很不對付。
餘氏書香門第出身,嫌商賈人家出身的高氏俗氣,一身的銅臭味。高氏則看不慣餘氏清高的姿态,嫌她做作矯情。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雖談不上針尖對麥芒,但暗地裡也較着勁兒。
眼下看餘氏借着宜嘉讨老太太歡心。
高氏心裡不由嗤道,枉餘氏平日裡一口一個讀書人,多清高似的,卻連個孩子也不放過,巴巴地拿來做筏子。今日要不是老太太在,她非得揶揄上幾句,看看餘氏面上挂不挂得住。
一旁江四爺知曉妻子脾性,隻看高氏一眼,便知道她心裡想的什麼,怕她被母親瞧見了,忙低咳了聲做提醒。
“咳——”
經丈夫提醒,高氏才忙收了面上情緒,也跟着誇了宜嘉幾句。
江老夫人沒在意底下人的小動作,隻停下撚念珠的手,随口道,“她一個小小孩子,哪裡就值你們這麼誇了。”說罷,又叫宜嘉到她身邊去。
宜嘉被衛嬷嬷抱到羅漢榻上,挨着祖母,靠着銀紅靠背坐好。
江老夫人便摘了念珠,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把她小小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想到這孩子這般體弱多病,微微皺眉道,“病了這一場,氣色都大不如前了,還是要好生養養。”轉頭跟衛嬷嬷道,“把我私庫裡那盒紫團山産的孩兒參拿出來。等會兒叫董家的走時帶上些,拿烏骨雞湯熬了,給五娘子補補身子。”
衛嬷嬷應下。
江老夫人也沒有厚此薄彼,隻偏心宜嘉。說罷,便又朝餘氏和高氏吩咐,“眼下入了冬,寒邪易入體。女孩兒們不比郎君,孱弱氣虛,平日裡要多吃固元補氣的。老二家的、老四家的,這參,你們也帶些回去。”
餘氏高氏忙起身謝過婆母。
江老夫人沒再和宜嘉多說什麼了,叫衛嬷嬷抱宜嘉出去了。
拜别了祖母,宜嘉被衛嬷嬷抱着去了暖閣。
暖閣離裡屋隻隔了一條廊,鋪了地龍,窗戶也用的是明瓦窗,天光映着雪,影影綽綽照進來。任憑外頭天寒地凍的,暖閣裡宛如春日。衛嬷嬷替宜嘉脫了厚厚的披風,才抱她到羅漢榻上,見屋裡有三房的大丫鬟在,便隻叫了個剛留了頭的小丫鬟在屋裡候着跑腿,就回老夫人跟前伺候了。
宜嘉這廂坐下,早她到暖閣的堂姐江宜樂,便趕忙湊過來,嘴裡親熱地喊她,“宜嘉,宜嘉!”
小姑娘是宜嘉四叔的孩子,姐妹中排行第四。與宜嘉年歲相近,隻大她兩歲。平日裡,同宜嘉玩得最好。她穿着身桃紅的錦襖,生得圓潤可愛的,一看就被家裡養得很好。
江宜樂是個十分好動的性子,很快挨到宜嘉身邊,自己啃着馬蹄糕,給宜嘉塞了個柿餅吃,“宜嘉,吃這個,這個甜。”
宜嘉接過,乖乖地道謝,“謝謝四姐姐。”
江宜樂大氣地擺擺手,總算是想起問問宜嘉的病了,咬了口糕點,便口齒不清地問,“對了宜嘉,你的病怎麼樣了?好久都沒見你了,我本來想去找你玩,我娘不讓,說你生病了,我去會過了病氣。我才不怕呢……”
話音未落,一旁伺候江宜樂的丫鬟秋蟬,臉色微變,忙打斷自家小主子的話,遞上杯茶,道,“您快喝口茶吧,這馬蹄糕噎人。”
心道,小祖宗,您可快别說了。
江宜樂卻全然不知丫鬟的苦心。但被這麼一打斷,也忘了剛才的話題了,拉着宜嘉聊起族學的事,苦着臉抱怨道。
“宜嘉,你最近沒來,羅先生回回抽背都抽我。我背不上,先生就罰我抄寫。足足這麼厚厚一疊呢。”江宜樂邊說,邊拿手比劃着,氣憤地道,“還有江宜珠!她最煩了!就知道拍先生馬屁。先生還總是誇她……我抄書,她就在一邊笑話我!”
聽到三姐姐的名字,宜嘉眨眨眼,沒有作聲。
姐妹三個同在女學念書,但不知為何,三姐姐同四姐姐關系卻很差。平日裡不是拌嘴,便是鬧别扭。對此,宜嘉都有點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兩邊都是姐姐,宜嘉雖自覺沒本事勸兩人和好,但也不會拱火。見狀便隻換了個話題,拉了拉堂姐的袖子,道,“四姐姐,你跟我說說,羅先生最近教到哪一章了。我一個多月沒去聽課,怕是又落下許多課業了。”
“哦,行啊。”江宜樂爽快應下,開始跟宜嘉說先生課上教的内容。
宜嘉就認認真真地聽着,小臉仰着的樣子,看着十分乖巧。
秋蟬在一旁添茶送水。間隙,朝宜嘉望了望。見她小小的人兒,雪團子似的模樣,乖巧地在榻上坐着,小臉仰着,秀氣安靜。黝黑的瞳仁幹幹淨淨的,如盛着一泓清澈的泉水,看着很稚嫩。
提着的心,總算是落下了。
想來五小姐還這樣小,大概是沒把四小姐方才的話,往心裡去。那就好。
畢竟方才那話,委實不中聽。怕過了病氣這種話,私下說說便罷了,可要放在台面上,便說不過去了。五小姐生母早亡,夫人是做嬸娘的,怎麼好說這種刻薄的話。教人知道了,定是要覺得夫人不慈愛。
秋蟬正慶幸着,外間傳來聲響。
宜嘉聽到動靜,好奇地擡頭。就見丫鬟正打了繡簾,兩個少年一前一後進了暖閣。外間的冷風跟着灌進一瞬,吹得宜嘉面上微微一涼,眼睛卻蓦地亮了起來。
是二哥。
二哥和五哥上過早課,來給祖母請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