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宜嘉下午回了綠漪堂,也不做别的事了,就拿着玉佩認真地打絡子,連午覺都停了。沒幾日,玉佩絡子就趕工做好了,沒要丫鬟婆子幫忙,都是她自己一點點編的。董媽媽把東西送去鶴柏堂,裝盒一并随其他的回禮,由車隊送往了松江府。
一樁事了,宜嘉又閑了下來。
她伏在桌案上,翻了翻今日的課業,發現夫子布置的課業已經做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些記誦的内容。這還要多謝二哥才是,要是沒有二哥教她,她定沒有做得這麼順利的。她要不要給二哥準備什麼謝禮啊?
宜嘉邊思索,邊擡頭,朝窗邊的江明霁看。他穿着件淡青夾棉直裰,顯得人很清瘦挺拔,站在書桌前,低頭懸臂寫字。宜嘉不由得聯想到松樹。祖母院裡就栽種了幾棵,後來有一年雨下得特别多,死了一棵老松樹。下人又重新在院裡栽了一棵新松,不如其他粗壯,但葉子茂密,很能遮陰。
二哥給她的感覺,就有些像那顆松樹,高大沉默。同時給人一種沉穩安定的感覺。
宜嘉思緒飄遠,想起自己庫房裡好像有一套歲寒三友的玉牌。她之前打的絡子還剩下幾條,配到玉佩上,送給二哥做謝禮,再合适不過了。
二哥平日裡也用得上,正合他讀書人的身份,寓意也好呢……
宜嘉正沉思着,卻忽地眼前一暗,回過神,就看見二哥不知何時過來了,背手而立,低頭看過來。
宜嘉吓了一跳,坐直了,“二哥?”
“哪裡不懂?”江明霁在她對面坐下,直接地問。方才他在書桌前寫字,偶然撇她一眼,就看宜嘉皺着眉,咬着筆,圓臉皺巴巴,仿佛冥思苦想、遇到天大的難題一樣。
“噢……”宜嘉驚吓過後,反應過來,開始低頭翻書,找到自己不明白的幾處,小聲道,“這裡,這裡,還有這處。我都不大懂。”
江明霁垂眸看向幾處,用簡潔明了的話,解釋給宜嘉聽。他的聲音清冷如玉石,語速放緩的時候,倒顯出幾絲溫和來。
宜嘉聽得認真,埋頭記下注解。再擡頭,卻發現外面下起了雪。霧一般的雪,斜着紛紛揚揚灑下來,輕飄飄地。天光也襯得亮了幾分。
宜嘉睜大眼,“二哥,下雪了……”
江明霁擡頭,看向窗外。落雪是沒什麼聲響的,不像雨,總是淅淅瀝瀝,帶着潮濕的氣息,很引人注目。雪是寂靜悄然的,不動神色的。等人發現時,它已經悄無聲息地,在瓦上覆了薄薄一層。
宜嘉愣愣地看了會兒,想起庑廊下的那窩貓來,喃喃道,“也不知道小貓會不會挨凍……”
江明霁轉過頭,表情平靜,“不放心的話,可以去看看。”
宜嘉聽到他這樣說,忙下了羅漢榻,見二哥站着,似乎是在等她,便跟了上去,“二哥,我穿好鞋了。”
“走吧。”江明霁沒說什麼,朝外走去。宜嘉跟在他身後,江明霁步子不快,她也跟得不怎麼吃力,很快就進了院子裡。
丫鬟們在茶房取暖,見兩人來了,忍冬忙從小門出來,等着差遣。
宜嘉笑着沖她道,“沒什麼事。下雪了,我跟二哥來瞧瞧小貓。”
忍冬聽得一愣,擡眼去瞧自家主子。見他并未開口,卻也沒有反駁,心裡不由湧上些違和。五小姐稚嫩純善,憂心小貓,這沒什麼奇怪的。可二少爺一向性情冷淡,不聞不問,怎麼會和五小姐一起過來?
忍冬也隻是想,自是不敢插手主子的事,很快便去貓洞看了看。不由得驚訝地“咦”了一聲。昨日還是一家子都在的,這會兒就剩下那隻純白藍眼的貓崽了。大貓和其它小貓都不見了。
忍冬确認了幾遍,回了話,“窩裡隻剩一隻貓崽子了。要不奴婢去問問其他人?”
宜嘉點頭。忍冬便卻問了早上負責灑掃的丫鬟,回來後道,“綠茵早上掃院子的時候,看見大貓翻牆進進出出了幾趟。她忙着做事,沒仔細看,現下想,大概那會兒大貓就叼着幼崽挪窩了。”
這也不是什麼稀奇事。貓是警惕性很高的動物,覺得危險了,就會挪窩了。而且今天還突然下起了雪。說不定大貓提前感知到寒冷,便搬家去了别的地方了。隻是不知什麼原因,遺棄了那隻小白貓。
忍冬之所以會這麼猜,也是想起了之前大貓對這白色幼貓的冷落。連兄弟姐妹也不待見它。
“那,母貓不要它了嗎?”宜嘉仰臉問。
忍冬看宜嘉睜着渾圓的眼睛,目光澄澈地望着自己,顯得既稚嫩又迷惘。一下子卡了殼,覺得當着宜嘉的面說那些,仿佛是件殘忍的事。五小姐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
忍冬停頓了一下,才換了一種委婉的說法,“也許是大貓記錯了。忘了窩裡還有一隻。”
宜嘉松了口氣,語氣輕松了許多,“哦,那應該很快就會來接它的……”
“不一定的。”旁邊江明霁背手而立,忽地開了口。宜嘉疑惑地看向他,“二哥……”
江明霁垂眼看她,道,“母貓會遺棄幼崽。體弱、殘疾,存活可能低的幼崽,會被母貓抛棄。這是動物生存的本能。”
宜嘉聽得一愣,過了會兒,才悶悶地“哦”了一聲。
正當忍冬以為她不高興了時,宜嘉卻突然跑出了庑廊。一旁的寶音忙拿過忍冬手裡的傘,撐開追了出去,卻見宜嘉小小的身子蹲下,從洞裡抱出了那隻小白貓,小心地捧在懷裡。她略低了低頭,稚嫩地安慰,“沒關系,我養你。”
說罷,她蹲在原地,仰臉沖庑廊下的江明霁燦爛一笑,語氣鄭重地道,“二哥,我可以養它的。母貓不要它,也沒關系。”
江明霁站在廊下,沉默不語地看着台階下的宜嘉,過了半晌,才朝寶音說,“帶五小姐上來吧。”
寶音這才反應過來,柔聲對宜嘉道,“五小姐,還下着雪呢,咱們先回屋吧,别着涼了。”
宜嘉點頭道好。随她上了台階,忍冬很快尋了個竹籃來,還細緻地墊了棉布,當做臨時貓窩。還命人去竈上弄了碗羊奶來。小白貓大概是餓狠了,腦袋都快埋進碗裡了。寶音還抽空檢查了下,發現這是隻小母貓。
宜嘉搓搓它毛茸茸的後腦,覺得小貓實在可愛極了,擡頭問兄長,“二哥,你說我給它取個什麼名字好?”
江明霁低頭喝了口茶,聞言隻道,“取你叫得順口的。”
宜嘉思忖片刻,在幾個名字裡猶豫了會兒,最終定了下來,“珍珠。叫它珍珠好了。它渾身都是白的,又是女孩兒,叫珍珠正合适。”
就這樣,珍珠被宜嘉帶了回去,正式在綠漪堂安了家。宜嘉也開始準備送給二哥的謝禮,挑挑選選,才相中了一款淡綠的絲線,認真地編花樣。江宜樂從外祖家回來,過來看她,不客氣地拿桌上的糕點吃,一邊分享着自己在外祖家的趣事。
“大表哥帶我們去莊子上玩,我們還打了一隻山雞,用荷葉包了,裹上泥,烤着吃,特别香。”江宜樂回味,笃定道,“你吃了就知道了,比府裡的烤雞好吃多了。下次我們一起做,我已經學會了……”
宜嘉對美食一向很感興趣。她是那種不貪多,但每一頓飯都很認真的性格。這會兒便點頭應下,“好。”
江宜樂又說起其它,“我明天要跟娘出門,去一趟五龍山的文昌廟求符。聽我三舅母說,那廟特别靈,我二表哥考中,就是拜的這家廟,靠前請了一道文昌仙君的符回家。我娘說了,這回我哥要是能中,就給我打一整套頭面。這麼大的碧玺珠子,整整一盒,都給我。”
宜嘉聽着,心頭微動。二哥明年也要參加院試……
等江宜樂說完,她便開了口,“四姐姐,我能不能和你們一起去?”
江宜樂正覺得明天肯定會很無聊,聽宜嘉這樣說,當下就興沖沖地道,“這有什麼不行的?!我回去就和娘說,娘肯定會答應的。我一個人去無聊死了,有你陪我正好!你等着,我這就回去和娘說!”說着,帶上丫鬟,就要回四房。
宜嘉攔都攔不住,隻好看她着急忙慌地回去了。
到夜裡,四房果然派了丫鬟來傳話,道高氏答應了,又叮囑宜嘉。
“拜仙君需誠心,是以出門要出得早。明日卯時就要動身,五小姐可得早些到。”
宜嘉是跟着去的,自然沒有異議,認真應下。到第二日,卯時還未到,便提前到地方等着了。
高氏見宜嘉來得這麼早,驚訝了下,她還以為宜嘉起不來,正準備叫人去趟綠漪堂呢,道,“你四姐姐叫後頭嬷嬷抱着呢。來宜嘉,我們上馬車。”
宜嘉讓寶音抱着上了馬車,乖順地坐好。
江宜樂也被嬷嬷抱着上了馬車,睡得不省人事。高氏都不忍看,看看自家沒個正形的閨女,再看看一旁乖巧懂事的宜嘉,有些汗顔。不知道的,還以為宜嘉才是姐姐呢。
高氏挪了挪身子,“上次的事,四嬸還沒當面同你道謝呢,宜嘉。多虧了你,才免了樂姐兒的罰。”
宜嘉卻是不居功,隻說道,“祖母一向疼惜小輩,本就是不舍得重罰三姐姐和四姐姐的。便是我不去說,祖母她老人家也會這麼做的。”
高氏聽得都一愣,心裡不住地搖頭。瞧瞧宜嘉這話說的,多體面多孝順,這話别說她聽了舒服,就是傳到老夫人耳朵裡,那也是窩心子的話。真是懂事……
“你雖不肯居功,但這份人情,四嬸不能不記。往後遇着什麼事,隻管來四房。”高氏搖搖頭,她可不是那等用過就扔的人,許下承諾後,便道,“……這路還遠着呢,你也靠着眯會兒吧。”
宜嘉點點頭,在不斷搖晃着的車廂裡,睡意漸漸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