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嘉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幾步,仰着小臉,認真地看父親的臉。父親很高,她要很努力地仰頭,才能看清他的樣子。父親是很儒雅清俊的長相,比二伯和四叔都更英俊,看着是溫和的人。
宜嘉不自覺地有些緊張,但想到方才在門外看見的,父親對待庶兄庶姐時溫柔的笑意,便心裡又有了些勇氣,乖乖地和父親見禮,“宜嘉見過父親……”
江永陵點了下頭,“起來吧。”說罷,便未再與宜嘉說什麼了。
覺察到父親的生疏,宜嘉不由得有些失落。她擡頭看父親,見他正與祖母說着話,似乎說到在湖州的趣事,溫和儒雅地笑起來。庶兄庶姐也站在他身側,看上去其樂融融的。自己就仿佛是個外人,與他們格格不入。
江明霁過來後,見到的就是這幅情形。宜嘉神色落寞地站着,看起來孤零零的。小小的人,孱弱可憐。他皺了皺眉,快步地走了進去,站到了宜嘉身邊,拱手朝看過來的男人見禮,“父親。”
江永陵對自己這個庶長子印象不深。這孩子是祝氏所出,自小寡言少語,性情陰郁,不大讨喜。不過聽母親說,這孩子今年院試得了案首,父親也對他給予厚望,便認真地看了幾眼,微微點頭。
“起來吧。聽母親說,你今屆院試得了案首。”說着,上前拍了拍江明霁的肩,鼓勵道,“祝氏将你教得不錯。……念書一道,在于持之以恒。今後也要更加勤勉才是。你四弟明年也打算下場,得空你指點指點他。”
江明霁微微颔首應是。這時二房、四房也得了消息過來正堂了,江四爺進門便喊了聲“三哥”,江永陵被他拉着說話。一群人熱絡地交談着,滿屋的下人也因主子的到來忙碌起來。
無人在意的一角,江明霁輕輕揉了揉身側人的腦袋,安撫小丫頭的情緒。覺察到二哥的溫和,宜嘉滿滿的委屈和失落,在這一瞬得到了慰藉。她默默地攥緊了兄長的袖子,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心裡也漸漸地好像沒那麼難過了。
江三爺回府,各房齊聚正房,晚膳自也一并在正房用了。一番交杯換盞下來,直至夜深,衆人才陸續散去。江永陵親自送母親回屋。兩人進了屋,坐下不久,衛嬷嬷就端着解酒湯進來了。
“快喝了緩緩,”江老夫人催促小兒子,說着輕輕搖頭,“你呀,還是一喝酒就愛出汗。你在這兒多待會兒,等汗幹了再走。這麼冷的天,别把你吹得着涼了。”
江永陵喝了口解酲湯,是久違的熟悉味道。從前過年時,他們兄弟幾個高興喝醉了酒,母親就會命下人端來這解酲湯,加了葛花和白豆蔻,入口辛辣,喝一碗下去,第二日醒來,少有宿醉的難受。
憶起舊事,手中辛辣的解酲湯,也顯得彌足珍貴起來。江永陵滿是感慨地慢慢喝完,衛嬷嬷端了碗退出去,留母子倆叙舊說話。
江永陵許久未在母親身邊盡孝,此時也不在意彩衣娛親一番,說起這些年在湖州的經曆和見聞。兄弟幾個中,他生得最為英俊,溫潤如玉,如今人近中年,更添了幾分斯文儒雅。
“你這些年在外頭磨砺,性子卻是穩重了不少。”江老夫人聽他說着,感慨地道。
江永陵微微斂了笑,正色道,“從前忤逆母親,兒子心裡也是愧疚。這些年在湖州,總是想起您從前對我和大哥的關懷。大哥他也寫信勸我多回,道無論如何,我不該和您置氣。兒子在這裡跟您賠罪,日後再不會如此了。”
江三爺做小伏低地賠禮,江老夫人如何能與他計較,到底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一貫也是孝順的。她拍了拍江三爺的手臂,搖頭道,“從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我都不必再提。隻是有一件事,你别嫌我多事——”
江永陵聞言忙道,“兒子不敢。您盡管吩咐便是。”
江老夫人擡起眼,沉吟片刻後,勸說道,“薛氏的事,我知你心裡有氣。可事過境遷,再多的也該放下了。你與薛氏,本是一段孽緣,也怪我,沒能阻止你父親定下這門親事。這才生出這樣的事來……可畢竟,宜嘉那孩子是無辜的。你總歸是她的父親,無論如何,血緣是割不斷的。我當年不顧你的阻攔,把她抱走,不止是因為我答應了薛家,更是怕你以後有一天會後悔……”
江永陵聽得沉默,默然許久,才道,“母親,我不願瞞您。那個孩子,我的确是不喜,一看到她,我便想到薛氏。……我答應您,絕不會對那孩子做什麼。可若要我多疼她,恕我實在做不到。如您那時說的,養大了,找個好人家嫁出去,隻當全了我與她一世父女緣分。”
江老夫人聽了這番話,到底也隻歎了一聲,沒有再逼江三爺了。他心裡有疙瘩,她今日就算非要拿孝字壓他,逼着他允諾什麼,也是無用的。更何況,她總要顧忌他們母子間的情分。
罷了,都是糊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