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本來人就不壞,最初雖存了利用宜嘉的心,但相處得久了,也有了幾分真心。再加上她進門三年,子嗣上很有些艱難,中間懷過一回,卻是胎弱流了,人受了不小的打擊。那時宜嘉日日來陪她說話,小小的人,熨帖又懂事。自打經了這事後,宋氏是真疼起宜嘉來了。
宜嘉沒娘,她失了孩子。許是老天爺的緣分,要她們做一世的母女。
“去搬進來,”宋氏吩咐了下人,才拉過宜嘉的手,說道,“你送來的闆栗,我叫做了栗子糕了,果然是軟糯可口得很,正好把你上回送來的槐花蜜用了。你也嘗嘗。”
宜嘉笑着拿了栗子糕吃,又道,“那槐花蜜母親若吃完了,叫人來說一聲。二哥手下那個養蜂人最近正琢磨桂花蜜呢。”
“你二哥是個本事人,我倒跟着享福了,”宋氏贊了句。對于江明霁,她始終還是有些忌憚,太過聰明的人,是很難叫人與他交心的。不過這些年,他們也算合作得愉快,尤其在對付秦姨娘那些手段算計上,很有些默契。
兩人正聊着,下人已經搬了幾個大箱子進來了。宋氏停下話頭,叫下人們把箱子打開,跟宜嘉道,“我在涑甯做官的二伯父送了批裘皮來,他們那兒小地方,不比河間府物豐水美的,制的裘皮卻是慣有美名的。你挑着喜歡的選幾件,現下吩咐下去做披風做衣裳的,等天冷了,正好用得上。”
宋氏二伯父的官職,是走了江三爺的門路。這一批上好的皮子,連宋家都沒得多少,先緊着宋氏送了。
一旁的尹媽媽見宋氏摟着五小姐說話,怕五小姐不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意,笑着跟宜嘉說,“太太一見着這些裘皮,就想起您來了。叫奴婢偷偷叫您過來,怕旁人知道了,說太太偏心。”
宋氏拍宜嘉的手,“别坐着了,你先去選。我看那幾張狐狸皮不錯,白得沒一點雜毛,就是少了些,不過你身量小,做一件披風剛好,餘下的還能做個袖筒。還有那個,那個拿來我瞧瞧……嗯,不錯,做雙靴正合适……”
宋氏一貫是偏心自己人的。她是做主母的,不能傳出苛待庶女庶子的名聲來,這幾箱大張旗鼓送來的裘皮,本就是二伯父給江三爺的謝禮,她也留不住。宜嘉是嫡出的姐兒,身份本就尊貴過庶子庶女,她私心讓宜嘉先挑,就是江三爺,也挑不出她的錯。
宜嘉選好了皮子,宋氏便又拿出冊子來,幫着她選樣式。女人琢磨起衣裳服飾時,總是興趣盎然的,宋氏也不例外,拉着宜嘉說了個把時辰,才放她離去。
尹媽媽送了宜嘉出門後回來,宋氏還在翻那冊子,意猶未盡地道,“這姑娘家的衣裳就是花樣多。”
尹媽媽斟茶過來,“太太不妨也添幾件,沒幾個月就要入冬了。”
宋氏搖頭,“這些我可穿不來了,但看着也舒心。”嫁了人,又是主母,她再把自己打扮得那麼鮮亮,就顯得不莊重了。說着,略有遺憾地把冊子給了丫鬟。
看宋氏這個樣子,尹媽媽笑道,“等您有了小小姐,她的衣裳,怕是穿都穿不完了。”
宋氏也淡笑了一下,手不自覺輕扶上平坦的小腹。宜嘉很好,隻是她終歸還是盼着能有自己的孩子的。以前她總覺得有個兒子站住腳最好,現在卻是隻盼着,老天爺能給她一個孩子,她便知足了。至于是兒是女,她都不強求。
“這餘下的皮子,你看着往各處分一分吧。那銀鼠皮留着吧,給三爺做件鬥篷。”
尹媽媽應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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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阖府已經睡下的三更時分,萬籁巨寂的巷子裡,傳來一陣急促的叩門聲。守夜的阍犬吼叫起來,驚醒半睡半醒的門仆,門仆開了門,一個中年男人進了門,形色匆匆,正是跟在江二爺身邊做事的管事,姓李。
一進門,就打破了深夜的寂靜,隻見他滿臉土色地道,“快去請老夫人、三爺和四爺,老太爺不好了——”
衆人臉色驟變,誰都不敢耽擱,立即派人去各房通知主子們。一時之間,鶴柏堂、二房、三房、四房,都陸續有了動靜,江三爺和江四爺夫婦前後腳趕到鶴柏堂,那李管事已經在和江老夫人回話了。
“……老太爺這半年時常犯頭風,本請了大夫吃着藥。半月前,去許家吃席,回來時受了涼,頭疼得厲害。休養了幾日,卻是愈發地不好了,已經是起不來身,說不出話了。二爺命小的帶話回來,請您與幾位爺拿個主意。”
江永陵臉色大變,當即說要和江四爺去應天府接江老太爺。他發話,江四爺也沒有異議,兄弟倆淩晨便出了門。送走爺倆,幾個做兒媳的,又勸着陪了一整夜的婆母回屋休息,守着老夫人入了睡,宋氏她們才松懈下來,出了房門。
餘氏是嫂子,和宋氏、高氏商量,“眼下這樣,老太太這裡得留人。不如我們幾人輪着來。我是做嫂子的,上午就我在這兒守着。你們先回去歇息,如何?”
宋氏和高氏點頭應下,宋氏忙道,“那我下午來替二嫂。辛苦二嫂了。”
妯娌幾個商量好時間,滿臉倦色散去。餘氏進了廂房,嬷嬷從廚房要了些吃的端來,“您熬了一夜了,吃點兒東西,眯一會兒吧。老夫人那裡若有動靜,奴婢再叫您。”
餘氏頭疼得厲害,擺了擺手,“放着吧,我不餓。”嬷嬷見她臉色不好,也不再勸,留她一人清靜着。
餘氏閉眼養神,眼皮子一跳一跳的,心裡不由地想到兒子的鄉試。老爺子要是有什麼事,恒哥兒按律要守孝三年,明年的鄉試錯過了,又得磋磨上三年。
老爺子病得真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