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和沙伯勳開會前,小水總是肚子痛。年前的例會,前一天她整晚沒睡覺。米娜特地告訴她,卡爾已經同意尾款的申請,如今等财務放款就好了。幸好她認識劉經理,撥了電話過去,千叮萬囑,請他年前把錢劃到賬上。那晚她就翻着手機發愁,想象沙伯勳張牙舞爪,就如舊時代的沙皇那樣,揮舞鞭子抽打他的農奴。她就是他家的奴隸,随時給他們吸幹她的血。
大聖與她面對面坐着,顯然他也沒睡好。他是沙家的小兒子,齊天大聖,是小水給他起的外号。哎,可惜他沒半點齊天大聖的本領。這兩年,雲圖依靠與諾曼合作,勉強維持收支平衡。可公司沒有其它收入了,花錢的地方倒越來越多。沙伯勳常質疑他們的經營能力,他不罵自己兒子,也不罵楊青龜,每次都拿小水開刀。畢竟小水是外人,他指桑罵槐,發洩自己恨鐵不成鋼的惱怒。
午夜時分,沙皇的嗓音一出現,昏昏欲睡的腦袋突然驚醒:“各位,又一年過去了。你們過得如何,高興嗎?每月拿走我的錢,你們高興嗎?你們做出什麼成績了?我又白養你們一年。”
大聖早打好腹稿:“今年成績不錯,響鈴的尾款剛打進來…”
随即讓視頻那頭的人打斷:“什麼尾款?諾曼的錢嗎?諾曼是誰找來的?是你們哪一個努力的結果?除了吃老本,你們還能幹什麼?”
大聖就不言語,楊青龜更不會說話。
老頭就盯着小水:“大小姐,你怎麼一聲不吭。我不在的時候,你的話最多了。見到我不高興嗎?哦,如今你聽沙齊天的,不聽我的了。他傻兮兮的,不如你精明,等過幾年,他就要聽你的話了。”
視頻那頭還坐着索菲娅,露出大白牙癡笑。一定又是她,讒言诽謗,在老頭面前敗壞她的名聲。
“新的一年,你們都要記住,自己能為公司做什麼。商業社會,沒價值的人不必留下。”
這是沙伯勳經常重複的話。他說給所有人聽的。這算他的優點吧,對外人和對親人一視同仁,誰有價值就喜歡誰。
大聖準備把諾曼新開的項目告訴他,他花時間自己寫了十幾頁的計劃書,這很難得。
哪知他隻說兩句,又給他爹打斷。
“我知道,青龜跟我說了,從預算到風險,他都給我分析過了。”
小水很驚訝,看着楊青龜;而大聖則一臉怒火。
老頭再來一句,似乎打擊孩子是他的愛好:“你能計劃什麼?連工地都不去,你憑想象做計劃嗎?”
大聖很生氣:“我不做計劃,我哪兒都不去。反正你有的是狗腿,給你呼來喝去,我什麼都不用做。”
沙伯勳見他虎着臉,就不理他了,轉而對小水說:“新來的卡爾,你見到沒有?他上任兩個星期了。”
小水說:“預備明天的澄清會先見一面。”
老頭又發火:“哦,原來你指望跟他握個手,就能談成合同了。他做事什麼風格,平常有什麼愛好,你打聽過沒有?”
大聖幫她回答:“他就來兩星期,哪裡輪到我們招待。等過完年,先與米娜通氣,我會約他出來打球。”
小水連忙附和,她已和米娜談好了。于是老頭的臉色稍微和緩。
這時索菲娅笑道:“小水,中方的技術經理叫孟良生,他和你是校友嗎?”
小水心想,她怎麼知道的。她不大願意把自己和良生的關系扯進工作會議來讨論。
楊青龜也認識他,就把良生的履曆介紹了。
小水接着說:“孟經理正和我們合作響鈴這個項目,對雲圖的工作很滿意。”
她還不得已承認,這全是楊青龜的功勞。
老頭開心了:“很好。小水和老龜,你倆盯住新的任務。明年的衣食父母是誰,你們心裡有數。”
視頻會議結束,他們皆松口氣。
按掉結束鍵,大聖旋即沖青龜大吼:“你不跟我聊一句,去找老頭子長篇大套。你故意的是吧?見我吃癟,你很高興對吧?”
楊青龜已知他要發火,忙收拾東西回家。對于他們父子,他們整個沙家,他都不會得罪。
“我跟你說過,你不聽我的。小水聽見的。”
他走了。小水就沒那麼容易逃走,她沒他資曆深厚。淩晨一點半,沙少爺要吃炒雞蛋,她還得為他做宵夜。沙家是那種老派風格,不喜歡商務樓,他們辦公的地點在近郊的一棟别墅。閣樓内做了兩間卧室,每次與大洋彼岸的家開完會,大聖就不回去了。因為明天一早他們要去諾曼,這晚小水也沒回家。大聖躺在閣樓裡抽煙,小水就在休息室的沙發上打盹。
她在雲圖做了七年,都說結婚後會有七年之癢,不知道工作七年會不會癢。在她生活最困頓的那年,是雲圖收留她,給她一份工作。小水有江湖兒女的俠義心腸,縱使之後受再多委屈,也沒讓她離開雲圖。她躺着,依然睡不着覺,可腳趾頭到發根都喊着累。她确認了,工作七年也是個關口。她想起她二十歲的願望,不過是成為孟良生的妻子。
項目澄清會定在早上十點。沙齊天洗完澡,換上襯衫西裝,标準資本家的派頭。隻要離開老爹的陰影,他就是一隻活潑的老虎。在車上他又罵了一通老烏龜,命令他在會議上不準說話。
他不說話,那自然就是他說了。小水望着他,他真是能說會道,幻燈片好似舞台的聚光燈,激發他天然的表演欲,抑揚頓挫繪聲繪色。雖然全是廢話,插科打诨,倒把卡爾逗樂了。一小時過去,澄清單上的問題一個沒提及。
小水瞥見對面的孟良生緊鎖眉頭,知道該打斷了。她把文件翻到最後一頁,示意大家說完了。
米娜還拍手,笑道:“精彩精彩,沙少對這個新項目很有信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