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吐出的血太多,多得淹沒過他說話的能力,他于雲端墜落,遙遙望向祝君酌的眼睛,然後,等來漫天大雨。
大雨未曾在他死前停止,祝君酌在他眼裡,永遠成了雨中停滞的人。
他不知道該遞出怎樣一把傘才能遮住滂沱大雨,于是背過身去、捂住雙耳,不看不聞,當一個活該被咒罵的無能師兄。
如此無能的師兄,回答不了師弟的一個問題。
齊金玉思緒混亂,祝君酌卻是冷靜下來,冷靜得仿佛爆發邊緣:“我知道,不光是你,還有門主,好多人都是,你們都把晁非認作林照。可林照死了!”
齊金玉脫口而出:“不要說了!”
“不說什麼?林照死了?還是晁非不過是你們眼裡林照的替身!”
祝君酌望向晁非的眼神充斥惡意,和平日裡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秋素峰峰主全然不同。
晁非撩起眼皮,漆黑的眼裡不見一點情緒:“我已知道,不必挑釁。”
祝君酌冷哼:“齊青蘭告訴你的?”
晁非道:“齊金玉告訴我的。”
“哪來的齊金玉,從始至終都是齊青蘭!”
“他想繼續叫齊金玉,就成為齊金玉吧。”晁非鼻梁側邊的紅痣鮮豔,夜晚的燭火柔和不了一點其中的鋒銳,“倒是祝峰主,既是斬殺齊青蘭,又何必執着于齊青蘭?”
祝君酌僵在原地。
“不是的。”齊金玉試圖說清楚,“不是他要殺我……”
“說這些有何意義。”祝君酌道,“人是我殺的,但不妨礙我要他!一介替身罷了,如何跟我搶……”
“誰是替身?”晁非冷道。
紅色的峰主坐着,白色的峰主站着,兩人隔着桌子對峙。
齊金玉傻了。
情況是這樣發展的嗎?他該說點話嗎?又或者,還輪得到他說話嗎?
“那個……”
齊金玉勉強吱聲,兩位峰主一同看向他。
一個比一個鋒利的視線,齊金玉甚至來不及回想方才的糾結,沒話硬找:“不用管黎歌了?”
劍拔弩張的氣氛松懈三分。
祝君酌拉開椅子坐下:“一錯眼就找不到他人,跟丢了就隻能跟丢了。”
齊金玉幹笑:“你挺熟練啊。”
祝君酌面色不虞:“今天是我第五次讓他跑了。”
總感覺又一次提了讓祝君酌不痛快的事。
齊金玉回來的十年裡,從沒見過祝君酌很開心。
小時候的祝君酌背負家族被滅的仇恨,長大後的祝君酌還在不斷面對讓他笑不出來的事情。
齊青蘭成了讓他笑不出來的事情之一。
黎歌也成了讓他笑不出來的事情之一。
齊金玉躲在長袖裡的手彎曲了下指關節,又緩緩松開:“你在哪裡找到他的?”
“臨溪城外,離這裡很近。”
黎歌從謝璆鳴手上逃脫的地方離這裡也很近,看樣子,黎歌沒有逃出多遠。
明明被抓後沒有馬上逃跑,卻一直在回避和他們的相認。
明明一直在回避和他們的見面,卻又不肯跑得遠遠的。
齊金玉想不通黎歌的意思,但黎歌的行動自相矛盾,他猜測黎歌想傳達出什麼信号。
一定是很重要的信息,足以讓他淪為不人不鬼的模樣也一定要傳達的、重要的消息。
祝君酌眉心緊擰:“他到底要做什麼?他這樣做,晁師姐……”
提到晁滿,祝君酌頓了頓,猶豫着瞄了眼齊金玉。
齊金玉沒有反應。
祝君酌踟蹰:“你怎麼來臨溪城了?”
齊金玉:“啊——”
祝君酌更躊躇:“來看明師兄嗎?”
齊金玉:“嗯——”
祝君酌立刻道:“我跟你一起。”
齊金玉不假思索:“你沒别的事幹?”
“明師兄是我大師兄,臨溪城我沒少來。”祝君酌掃了眼窗外,收回視線時,順帶碾過晁非,“再者,我跟着你,不也是天經地義?”
齊金玉頭大:“哪裡就天經地義了?”
祝君酌道:“你以前就帶着我到處跑。誤砍不知名的術術,引發小爆炸,把我頭發炸成小卷,晁師姐就訓你。”
齊金玉想捂住臉:“你怎麼就光記着這些不好的?”
祝君酌表情緩和:“你喜歡接妖獸任務,我也跟你去打妖獸。普通妖獸很少用術術坑騙你,你不用拔劍,就能對付,然後找公孫師姐問能不能吃。能吃的便給我留一份;不能吃的便就地處理。”
他餘光挑向晁非,是進一層的挑釁。
晁非雙目半阖,一副不争不搶且不屑一顧的模樣。
齊金玉難得聽人回憶自己那點光輝歲月,其實還蠻想多聽兩句,可他偷瞥到桌下晁非青筋迸現的手背,竟聽得如坐針氈。
祝君酌不管不顧,幾百年的冷淡寡言都是假象,一朝等齊金玉攤牌,什麼好的壞的都要跟晁非顯擺。
說盡興了,便再添一句:“青蘭師兄,你一身劍術在我之上,何必在赤離峰當無名弟子、蹉跎時光。叫齊青蘭也好,叫齊金玉也罷,明日與我同上秋素峰,與我同坐峰主之位。”
“咔嚓。”
晁非掰斷了椅子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