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甚至能坐在她的床上,看她縫各種各樣的玩意兒。
檀香說,天底下隻有莊芸聽到過她的真心,她也知道莊芸的眼睛不愛張良生——她解釋過,愛是死死盯着一個人。
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和莊芸站在了同一戰線。
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莊芸就因偷了檀香的金钗被攆出去,發賣進了春光樓,她們之間也就斷了聯系。
“可我根本不會偷她的钗子!我最初想要不過是欺負她,後面話說開了也就不在意了!我想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那根钗子會在我那裡。”
隋月明吞了吞口水:“你懷疑過檀香。”
她用的幾乎是笃定的語氣。
“當然懷疑,我以為她的親近都是假象,目的就是蟄伏在我身邊最終陷害我!”
那時她們大吵一架。
莊芸歇斯底裡,辱罵檀香是個瘋子,欺騙她,她走投無路,哭了無數次,哭到已經麻木。
但檀香卻始終不承認。她拿着那根钗子,絕望地塞進莊芸的手裡:“我不是!我拿你當朋友,你若要我必定會送給你,何故做這種事!”
但莊芸已經沒有退路了。
哪怕後來她終于深入黑暗,知道自己不過是一顆被人抛棄的小小棋子,她也逃不了了。
一如當年談不了的檀香。
她也被困在春光樓。
再也見不得白日純粹而幹淨的陽光。
“那你之後和檀香再見過嗎?”
“見過,她來過兩次春光樓。”
第一次來時,她匆匆忙忙,帶着一大包金子,裝進她的懷裡。那時檀香已經形銷骨立,整個人美麗不複存在,骨頭突出,像一柄柄紮進體内的尖刀。
“莊姐姐,你要好好活着,不要上樓,永遠不要!”
“什麼叫不要上樓?!”隋月明敏銳地抓住陌生點。
可莊芸卻搖搖頭:“她什麼也沒解釋,隻留下這麼句話。”
“那第二次呢?第二次見面是?”
莊芸卻突然不說話了,她的眼睛浸潤滿哀傷。
片刻過後,她看着隋月明,眉心帶着永遠化不掉的枯寂,緩慢道:“我能信你嗎?”
“能!”
隋月明一口接下,毫不遲疑。
“我的老大,段大人,是當今最年輕的大理寺少卿,未來大理寺接班人,同樣也是京城最有名的一把刑法鋼刀。”
“無論是我,還是他,都會替你們洗清冤屈,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莊芸艱難地扯了扯嘴角:“不是不信你,是不信無雙城。這裡每一處,都有耳朵,它們會把我的秘密傳進樓主的耳朵裡。。”
“大理寺不會,現在不會,我也不會。”
隋月明握住她冰涼的手:“此時此刻,這裡一定最安全。”
與人隔絕的牢獄,如今是最值得信賴的安全屋。
她眼神誠摯,語氣堅定,像一束光,足以驅散烏雲下藏着的所有不堪,叫人無比信服。
看着隋月明的眼睛,莊芸不知不覺又想到了檀香。
那顆沉寂已久幾乎死掉的心,驟然又動了一下。
她張張嘴:“好,我信你。”
無雙城的耳朵聽不了大理寺牢獄裡的真相,她懷揣着恐懼藏了小半年的秘密大曝于青天白日。
——檀香同許多人一樣,都死于春光樓的迫害。
可是檀香的命更苦一點。
莊芸回憶起她到春光樓後的第二次見面。
那是春光樓的慶典,一年一度的大日子,莊芸同樓裡那些姑娘一樣,為了多賺幾個錢劺足勁倒騰自己,房間裡所有精貴的妝品都擺在擡面上。
她換好新裙子已經準備出去,這時窗戶忽然被敲響,她猛地回頭,和一張走形到看不出原樣的臉對上。
莊芸反應了許久,才意識到那是檀香——那居然是以美貌而名動無雙城的檀香!現在的她,如鬼似怪,整個人渾身血污,甚至還泛着腥臭。
她從窗外翻了進來,抓住莊芸的手,眼神一如既往的明亮,如同黑夜裡悅動的炙熱火焰:“我想起來了,我終于想起來了!”
“我不是這裡的人,我的家在京城,我的爹娘是京官,姐姐是妃子,我不是青樓女子,我……我是京城人!”
她欣喜若狂,看着莊芸:“莊姐姐,你一定要幫我,我要回家,我必須要回去!”
莊芸吓壞了,她罵着“你瘋了吧!”
“我是瘋了!我被人帶到這裡,做青樓女子,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嫁給不願意嫁的人,是個人都瘋了!我隻恨我瘋的還不夠徹底!”
樓下突然傳來嘈雜的異動,似乎是有人闖了進來,姑娘們紛紛尖叫着,連素日膽子最大的小琵琶都歇了琴。
檀香猛地一顫,她來不及解釋,抓緊莊芸:“莊姐姐,我需要你,我真的需要你救救我!明日亥時我約了船夫,走水路回京城,你能送我一程嗎?”
眼看着官兵越來越近,莊芸慌了:“我該怎麼幫你!”
“春光樓的姑娘能出門采買,我假扮做你的丫鬟,你送我去城頭!”
“我他媽會死的!”
莊芸進了春光樓後,耳濡目染知道了些什麼。
“莊姐姐……”檀香那麼絕望。
可官兵已經推開了隔壁的房門,再過十息便會沖進來。
檀香已經沒有時間解釋了,她起身推開窗子,一躍而下,留下一句:“姐姐,我等你。”
等官兵離去,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屋内的陳設,突然瘋了似的起身把屋内的東西砸個精光,最後坐在整片廢墟裡大哭。
她想不明白。
自己已經被所有人拆吃入腹,連個殘渣也不剩了,為什麼事到如今連檀香都要逼她!
莊芸喝了一夜的酒。
可是後來,她還是去了。
卻隻等到檀香橫死的屍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