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不曉得這故事,白月光聽着或許很有意境,但在阿娘那裡知道了開始,又在京城聽聞了後續,卻覺得這一段應該歸到火葬場分類。
這故事真是極短就能概括:齊王遍遊芳叢的時候就垂涎彼時的京城第一美男子,苦苦等候終于尋了個機會,把這朵花折在手。然而再美的花單是好看,賞久了也無趣,沒過多久齊王就抛在腦後,倒是這美人念念不忘,後來找人出了主意,另作出一副新性格,重新吸引了齊王目光。齊王似是動了真心,然而美人受傷甚深,不信齊王會對新風貌下原本的自己動心,隻敢像攥風筝線似的,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不讓齊王遠離,卻又不肯讓他接近。這風筝線,一攥就是十九年,比我還大一歲。
這要隻是個故事也好了,偏偏有人在中間熬了十九年。
阿娘和我說的時候萬分歎息,别人隻當聽個樂子,但是誰會去留意吳王佩了十數年連絲縧都微微泛白的玉佩,誰去細嗅齊王日日不變的蓮花熏香?
到底是怎樣的情意,十九年不肯放手,十九年不願釋懷,以至所有人都當個樂子消遣茶餘飯後,唯兩位主人公甘作他人口中笑料。
我輕聲說:“是怎樣的年少之情,至今猶愛。”
啟蟄沒有說話。她拿了酒壺,自斟自酌,面上不見觸動,眼中更無波瀾。
我偶爾會想,為什麼她永遠可以這麼冷靜,到底是故事不夠觸動心弦,還是情感足夠堅定?
阿娘說,是她看上了少時文采飛揚的阿耶,主動要和阿耶在一起,阿耶顧忌自己門戶寒微,又是被貶罪臣,本來是想等有一番事業後再去娶她,可她悄悄收拾了包袱,等在路上,執意要同阿耶一起去邊塞。
阿娘是尚書之女的時候,阿耶還是個微末副尉,阿娘帶着最明亮無暇的愛意,說要用自己的眼睛和心,去選擇攜手一生的人。年輕的阿耶對那個炙熱坦蕩的少女說,你赢了,以後行路亦或白骨,我都執你手與共。隻要我還在,我的一切榮光都與你共享。我俸祿一鬥米,你吃一鬥米,我俸祿兩千石,我們共受兩千石。
阿耶沒有食言,他隻有阿娘一個妻子、一個愛人,他的目光裡永遠隻有阿娘,樂阿娘所樂,痛阿娘之痛,二十載不曾變過。
阿娘和我說,如果你遇見了那個讓你心動的人,你确定那是個可以和你相愛到老的人,不要猶豫。
我愛啟蟄。從我還以為她是禦駕親征的君主時就開始愛,雪裡林間,她眸光亮盛繁星皓月,我見了,願同飛蛾撲火,隻想獻上一生。
她那樣尊貴,氣度不凡,大帳中排兵布陣運籌帷幄時的英明沉穩,足以讓天下任何一個絕力高智之士願意效命!我幾乎以為,一輩子能站在她身邊,已是奢求。
不知道如何描述才能出我對她的愛,因為每每想到她,我這個最喜歡寫話本子廢話連篇的人,提筆三刻竟落不出一個字。
我說完話後,她獨自倒了兩杯酒,卻依舊沒有開口。
我肯定她必然是喜愛我的,否則以她心計,絕不可能在出征途中讓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後,不僅不殺還與我親密。
我愛她的一切,也愛她的淡然。可有時候,她的淡然,真讓我患得患失。
張樂世沉吟一番,說:“可能是遇到了太愛的人吧。”每個字都很輕,不過拽回了我的思緒翩翩。
酒喝到這,話題明顯悲傷起來。
我們三個連碰了幾杯,張樂世看起來就有點喝大了。
這不難看出,畢竟她一直在捧着一碗海帶湯膩聲叫寶貝。
“寶貝兒~你真美!真香~你…勾引我!你跟我…回家去!”
“别搖頭啊寶貝兒,放心,我絕對不讓你聽一點和竹子有關的詩!我小時候一直聽一直聽,真是真是…真、真讓人煩啊!但是、現在!咱們一點都不聽,不聽!嘿嘿,他喜歡竹子,我偏不!”
她晃晃悠悠抱着湯碗就朝柱子撞過去,還沒等人攔,已經撞翻了碗,腳下一滑馬上就要摔,我趕緊扶一把,沒想到她要摔了卻不是找東西穩住身體,而是緊緊護住了頭上一根簪花。
因為她的出其不意,我沒能扶住,張樂世靠着柱子摔坐在地上,兩隻手還碰着那根簪花不放。
那是一支嵌牛血色珊瑚花的簪子,她日日都戴,珊瑚品相上上,倒也值得她這麼護着。
不過經她這麼一摔,我才發現,蟄蟄大概也是醉了,要不這麼大動靜,她起碼會看一眼。
她每次醉酒都極少說話,整個人也愈發端坐,似乎是力求不讓人看出她醉酒。
我叫山茶找人扶張樂世去休息,彎腰抄起蟄蟄膝彎,抱她回去。
在新羅的時候,有一次蟄蟄醉酒了,我就是這樣抱她的。
她醒着時儀态萬方威風十足,但此刻,她的頭靠在我胸口,柔軟的發絲輕輕蹭上我的臉頰,我隻要一想這是我深愛的人,就有一種難言的滿足充滿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