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娜說過,外表是一個人的名片。
不需要對方真的開口——頭發光澤度,下颌的發育,衣服的材質,手腳關節畸形還是正常…這些就能透露太多的信息。對不善僞裝的人而言幾乎等于把出身寫在了臉上。
看,無聲的自我介紹,我的腦中仿佛響起她輕輕的笑聲。
在我的正對面,夾巷裡半靠半坐着一個15歲左右的黑發少年。西裝料子不錯,就是精打細算特地買大了一号,估計是為了能多穿兩年。硬質的頭發剪得很短,被發蠟向後固定。鬓角的蜷曲暴露了他有些天生的自然卷,以及每天早上花在和梳子搏鬥上的時間不少。
本地常有□□招募少年男女,運氣好的話男孩當拳擊手,女孩當芭蕾舞演員。換句話說是在為拿起武器做準備。
我當然清楚,赢得一個小刺猬尊重的最好方式絕非穿着沾着面粉的圍裙,臉上有幹掉的芹菜汁,手捧接滿茶水的搪瓷杯。果然,少年聽見了我開門的動靜,眼神警覺了一秒,下意識放松下來,露出了娴熟又輕浮的笑容:
“說老實話,我不是每天都這麼幸運能見到一位美人。或許我今天該買張彩票。”
我:“……?”
誰信誰是傻子,搞不好他剛對拐角開報亭的老奶奶說過同樣的話,騙走了她的訂書機。
“你知道,”我慢吞吞地說,“訂書釘不是縫補撕裂傷的最好選擇,對吧?”
我應得的尊重一瞬間不就回來了嘛,他隐藏在西裝内襯裡的柯爾特一瞬間掏出來,槍口對準了我的眉心,少年的瞳孔縮成一根針:
“誰派你來的,揚基佬?你的口音有點兒沒改過來呢,sweetheart。”
我第一次聽到揚基佬的說法還是南北戰争期間,南方淑女紳士對入侵他們家園的北方人的蔑稱。後來不知怎麼的,就用來代指全體美國人了。
太粗魯了,我可是地地道道的西西裡大貴族,市政官之女,公爵小姐的閨蜜,好嗎。
“我老公是黑手黨,”伯爵茶還是有點兒燙,我不緊不慢地吹了吹,“如果你打算向我購買針線,紗布,止痛藥,我店裡賣的價格很公平。”
少年看來有些買賬,卻還是半信半疑:“原來你就是最近出名的西爾維娅女士,有人親眼目睹你把一壺開水澆在找你收保護費的人背上。我方便進去處理一下傷口嗎,您丈夫在家嗎?”
“哪一個?等等,兩個好像都死了。沒什麼不方便。”
少年:“……”
男人可笑的自尊心就在于,即便他們的失血量迫近警戒線以下,還是會和任何長着□□的人調情:
“第一次見面就邀請我回家,會不會有些急切了?”
“你誤會了,”我晃了晃手上的黑色塑料袋,“我隻是出門丢垃圾。以及醫療箱再不賣就過期了。”
男孩:“……”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甜心,”他把耳朵湊在牆體聽了一會兒。扶着牆站起來,露出一個大汗淋漓疼到虛弱的笑容,不要再跟我調情了,弟弟,我真的不煉銅,“轉身,回店,鎖上你的門。除非我叫你,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要打開。”
“因為你目前還在……‘工作’?”我戲谑地掃了一眼他的傷口,“上班時間從不跟女孩約會?真是一個有原則的人。”
少年故作潇灑:“我能說什麼,我們西西裡男人有自己的标準。你隻需要等到我下班。你們現在的女孩喜歡什麼,百貨公司賣的進口香水,手表?還是玻璃絲襪?”
“好的,我這就鎖門。”我幹脆地說。
少年:“……”
轉身的時候,少年拉住了我的針織外套衣角,不滿地向下拽了拽:“我搞不好會死在這個耗子窩,您都不給我一個吻嗎?”
“你搞不好會死在這個耗子窩,”我同情地說,“即便如此,你還是警惕到沒有透露為誰效力,甚至你自己的名字。哪怕我對此并不真的感興趣。”
“……”
黑發年輕人咬牙切齒:“你老公是被你氣死的嗎?還是你也拒絕給他們一個幸運之吻,于是他們出門工作的時候就死掉了。”
開始了!明明是自己不行,還是想盡辦法往女人身上推卸責任。
附近的居民喜歡叫我“傲慢的西爾維娅女士”,用來諷刺我既表現得像個有貴族血統的賤人,又拒絕跟他們八卦聊天,半推半就下接受賒賬。我今天說的話,搞不好能抵得上我過去一個星期的詞彙量。
好奇心是誘人堕落的第一步,斯佩多語。
我的手慢慢向少年接近,慢到足以給他揮開的速度,對待受傷的野生動物總是要耐心一些。靜靜的,我被茶杯烘熱的手指摸到他冰涼的耳廓,在他的耳根處輕輕用指甲刮了一下。乍暖還寒的季節裡,少年的臉一下子不就紅了嗎,這些處男啊。
停下,腦中斯佩多的聲音嚴厲地說,不要再搞處男了!這個甚至太年輕,你犯法了懂不懂?
我并沒有把手指插進他短短的烏黑的頭發,甚至吝啬在他光潔的下巴落下一個吻。
我示意他擡高槍口。在我的那個年代,依然流行女士們親吻騎士的刀身或盾牌,以示在戰場上為他們帶來好運,祈禱他們平安歸來。
畢竟,毀了容的男人誰要?可能隻有艾琳娜會不介意吧。她總說她愛慕的從來不是斯佩多英俊秀麗的容顔(聖女也有說謊的時候),好吧,一開始可能是。總之,他就算毀容了一點點也還是帥的。斯佩多必須受相當厲害的面部創傷,醜陋程度才足以适配他的靈魂。
真搞不懂我的青梅竹馬異性戀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