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惠瞄了一眼說:“喝啊,這麼貴的酒,不喝白不喝。”
莊新華背過身去笑,“那我開了它。”
“好。”
銅鍋涮肉的兩大靈魂,是湯底和蘸料。
為了凸出羊肉的鮮美,京市人都愛用清湯做底。
莊新華調了三盞醬料碟,用芝麻醬拌了韭菜花,加了半調羹腐乳汁和蝦油。
幼圓一出來就說:“好香,快點下肉,我要餓死了。”
吃完她更贊不絕口,“這羊肉不腥不膻,好上乘的品質。”
且惠介紹說:“好像是鹽池灘羊,袁奶奶拿來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莊新華嘴裡嚼着肉,豎起兩根手指,“袁奶奶的兒子,現在是甯省的這個,你還做夢呢!”
幼圓看懂了,點點頭,“哦,就是她呀,我現在才對号入座。咱院兒裡真是卧虎藏龍,随便一老太太都這來頭。”
莊新華又指指上面,“不知道吧,沈宗良搬到樓上來住了,他那輛邁巴赫進進出出,連我爸都得了信,沒口的誇他是個大孝子。”
“我知道啊,聽棠因說過了。”幼圓喝了口肉湯,“兒子這一輩裡,老爺子對他的期望最高,也是唯一一個養在身邊的。葬禮他都沒回國,現在當然得來了,要不說不過去。”
且惠不在這些話題上發言,她夾了肉放到幼圓的碗裡,“多吃點。”
幼圓嗯了一聲,說:“你也吃,最近又瘦了。”
“老樣子了,天一熱就沒胃口。”且惠伸手别了别頭發,“也許過了夏天就好了。”
莊新華說:“你這腸胃還是要調理一下,抓服藥吃吃。”
“好,等有空吧。”
吃完飯,莊新華要開車回去,被且惠攔住了。
她截下他手裡的車鑰匙,“剛喝酒你就忘了?酒駕不是鬧着玩兒的,就讓司機來接吧。”
莊新華摸了下鼻子,“我就那麼背啊!喝一回就能碰上。”
“要死,你拿這種事賭運氣啊,真碰上就麻煩了,又要你爸爸去賣面子。”
說着且惠就給黎叔打電話。幼圓坐在一邊笑,“看吧,你就得且惠治你。”
莊新華轉過身,用嘴型說了句,“我樂意。”
且惠說:“車就停在院子裡吧,改天我給你開回去。”
“好。”
把他們兩個送到院門口,且惠又折回來。
傍晚的那陣雨停了,濃密的草叢深處升起輕暖的霧氣,被風吹成棉絮的形狀。
粗粝的磚地被洇成土紅色,她的手交在背後,在一片黑沉裡踩着小步子,慢慢踱回去。
她坐到長桌前溫書,房間裡又悶又熱,且惠走到八角景窗前,用長木杈支起窗扇。
長發在風裡亂飛,夜間撲面而來的清涼,頓時讓人清醒不少。
但酒喝太多,字看不大清了,哪兒都虛着一團,索性關上課本。
且惠去浴室洗澡,頭發吹到七分幹,隐約聽到敲門聲。
她随手抓了件浴袍披上,邊系邊往外走。
正常情況下,沒有人會到這裡來找她,除了剛才走掉的那兩個。
且惠擰下把手時,腰間的抽帶才剛系牢,脖頸上籠着一團香霧,一副慵懶形容。
她嘴裡說着,“落下什麼東......”
擡頭的瞬間,眼眶裡的烏珠子瞪到最大,臉上的笑凝固住。
她扶着門的手發僵,哽着喉嚨問好,“沈......沈總,晚上好。”
慌亂間,且惠無暇注意到從肩頭滑下的浴袍。
避無可避的幾秒鐘裡,沈宗良的目光被大片柔白的光澤攫住。
他也愣了愣,沒想到會是這麼副情形。
沈宗良剛下酒桌,身上仍着西裝,妥帖地束了冷色調的領帶,一臉清貴。
走廊盡頭懸着一面穿衣鏡,鏡中的小姑娘衣衫淩亂、氣息不勻,而她面前站着的男人,連背影都衣冠楚楚,冷冷清清。
一塵不染的鏡面裡産生強烈的美學對比。
且惠隻是剽到一眼,胸口的起伏更加明顯,忙用手去理浴袍。
沈宗良收回視線,有些尴尬地用拳頭抵在唇邊,清了清嗓子說:“門口那輛車是你的?”
忽然被他這麼一問,且惠有點懵,她啊了一聲,慢悠悠地轉過脖子。
原就擁趸的院子裡,銀色卡宴的車身折射白光,把兩個車位都給橫占住了。
且惠反應過來,她仰頭問:“是擋了你的車子開進來嗎?”
沈宗良表情淡漠,點了個極不耐煩的頭,“對。”
她連忙緻歉:“真對不住,我現在去挪開。”
且惠摸到玄關櫃上的車鑰匙。側過身,小心地避讓這一位。
她走了幾步,被冷風一吹,才想起自己喝了酒,不能開車。
且惠停住,手心裡攥着車鑰匙,向他求助,“能不能麻煩沈總挪一下?”
沈宗良看清了車牌,當她不會開,“怎麼,這不是你的車?”
她搖頭,“是莊新華的,他晚上在這裡吃了飯。他這個人,連停車都不老實。”
不過一句熟稔點評,且惠說得客觀油然,不摻半點愛慕。
但落在沈宗良耳朵裡,不知道怎麼,莫名的不舒服。
要是唐納言在,八成又要刺他一記,說人家晚上和男朋友吃兩杯老酒,你不舒服什麼?
酒氣燥人,他伸手擰了擰領帶,語氣并不和善,“莊新華在裡面,叫他自己出來挪。”
上次的誤會就沒解釋清爽,這一回,且惠倒退兩步,走到他的面前站定了。
倒把沈宗良驚了一下,不明白她鄭重其事的,是要幹什麼。
幾次照面下來,他大概也能看得出一點,她是柔和卻堅定的性子。
是不愛與人争辯的,允許一切如其是的姑娘。
起風了,京中夜間寒涼,且惠抱臂望着他,“沈總。”
沈宗良的目光往下,探進她的欲言又止裡,輕輕嗯了一聲。
語氣是雙方都不曾發覺到的輕柔。
院裡蒼綠的葉子擺動着,她圓而亮的一雙眼睛,嵌在這張小巧玲珑的白皙臉上,另有一番溫柔敦厚的古典情調。
且惠落地有聲的,說得很慢,“這麼晚了,莊新華不會在裡面,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們一起長大,關系比别人更要好,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