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輪轉,甯州湖堤的柳條抽了嫩芽又敗了葉,紅楓落了又長,不知不覺已過去了兩年。
周玦在甯州做知府的這兩年,從未斷過與汴京的聯系。與家中和陳文川一直通信報平安,東宮的信鴿跋涉兩地,朝中局勢,他也有八分的明朗。
終于在這一天,信鴿傳來的紙上,寫着他期待又害怕的消息:
父皇已安排回京事宜。
周玦接到信的第一時間,就拿着紙條找到了林琅。雖然說不一定是一件好事,但這麼快就能回京顯然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林琅看到筆墨的那一刻,心中五味雜陳,但還是盡力擠出一個明媚的笑容以示恭喜。
“官人,你得快點處理一下甯州府這些天的活計,等着交接。”
“那當然了,但……”
周玦的面上還有些許的遲疑之色,像是有所顧慮。
林琅以為他知道些什麼,試探地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嗎?”
“我……暫時不知道回京還能是什麼職位。”雖然有些難以啟齒,覺得有些功利,但他還是開口道:“我怕……回去會被其他官員恥笑。”
林琅猛然擡眼,注視着他的眼睛,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周玦不是聖人,也絕非惡人。史書所撰,往往偏而概全,要麼将他貶為一文不值的佞臣,要麼稱頌某人功德無量。
史書工筆,都是勝利者的奏歌,失敗者的悲鳴,任誰注解,都不會絕對公平。
就像她現在認識的周玦,從前是純潔無暇的探花郎,但如今,混迹官場如此之久,多少會有些功利心态。這沒什麼可回避的,她也從沒指望,周玦就是個完全的好人或者是惡人。
念及此,她牽起周玦的手,安撫道:“沒有人會恥笑你的,你在甯州的功績大家是有目共睹的。這兩年,甯州錢糧都大豐,百姓安居樂業,市鎮繁華,你這個知府,真的盡責了。”
見周玦的眉頭還是沒有舒展開,林琅用手揉了揉,安慰道:“就算有人說什麼,那他一定是嫉妒你,嫉妒你的官家賞識,這麼快便能調任回京。”
被林琅逗的一笑,周玦反握住她的手,感歎道:“說的對,三娘,”随後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戲谑着說:“上一次揉我的眉頭,還是我們剛成婚的時候。”
林琅的臉上瞬間泛起了漣漪般的紅暈,将手抽回嗔怪道:“好好的你……你說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我喜歡你這樣,”望着林琅的眼睛,他很認真地說:“每次你這樣揉我的眉頭,我真的能感覺到所有的憂愁都煙消雲散了。”
“慣會說嘴。”
“娘子調教的好。”
“……”
這天倒也是尋常,周玦坐在府衙内看堆積的折子,想把事情盡量處理完了。
甯州這時天氣甚好,正是餘夏未盡初秋剛至之際,溫度正好,讓人很有出去走走的欲望。
“聖旨到—”
猝不及防的,一道尖銳的聲音傳進了府衙内,讓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烏泱泱一大群人湧出,跪在堂前接旨,在最前面的,也是受這道聖旨的人,便是甯州知府周玦。
“念治城有功,特擢甯州知府周玦為戶部員外郎,五日内到京任職,欽此—”
在此之前,甯州府衙的官員沒有聽到過任何風水,于是在此時聽見周玦一下子連升好幾級直接入京的時候,一個個都跪趴着瞪大了眼睛。
但和周玦關系較為密切的幾位,臉上都是沒有特别驚訝的神色。
畢竟知曉他做事風格的人,對他的背景和靠山,都多多少少有一點猜測和了解。
待那傳旨的宦官走後,府裡一派恭維之聲,萦繞在周玦耳邊,甚是吵人。
“周大人,我早就猜到您絕非區區知府之才,這不,官家這便來請你了!”
“是啊周大人,甯州有您,那是天大的福氣啊!”
“苟富貴,勿相忘!勿相忘!”
“……”
一個個拱手謝過之後,周玦便走進了内堂,想再看看這個任職了兩餘年的地方。
畢竟,自己在這裡得到了尊重,得到了回報,他早就把甯州當成自己第二個家那樣珍貴。
“周大人,恭喜了。”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從屏風後傳出,定睛一看,周玦才發現是剛剛消失在人群中的徐老。
“徐大人,周玦在甯州這兩年,還多仰仗了您的指點,這便謝過了。”
說罷,他對這位老人合袖深深地鞠了一躬。
徐憫懷趕緊來扶起了他,念叨着“受不起受不起”,擡頭一看還是那個“明眸善睐”的小老頭。
想到這兩年在甯州的種種,周玦略感到鼻頭一酸。但在這個時刻,自己定不能落淚的,否則顯得太矯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