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最近有什麼讓小巴蒂·克勞奇感到高興,那必然是萊斯特蘭奇小姐不日對克勞奇家的第一次回訪。其中尤其令他高興的是,當母親向父親提起這件事時,老巴蒂·克勞奇雙手一拍,文件盒子裡飛出三張日程表。他對着那幾張日程表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後在一片令小巴蒂不禁驚慌失措的沉默裡點點頭,露出一個和顔悅色的表情:
“我那天有空。”
這無疑是做父親的給兒子的一劑強心針,說明他還是對他滿懷關心,願意從法律執行司的百忙之中抽空關注他和萊斯特蘭奇小姐在自家的初次見面。就連母親也笑起來。她讓一直惴惴不安站在書房門口的兒子走進來,到父親平時神聖不可侵犯的書桌邊;他急忙遵命,強壓着心中的雀躍,隻在父親目光投向自己時用最合規矩的笑容表達感激。他太高興了,以至于脫口而出下面這句話時,根本沒有想過它會是他此後一周所有噩夢的起源:
“那我們怎麼安排晚餐呢?”
老巴蒂·克勞奇微微笑着,又拿起一份文件,在重新投入魔法部茫茫文件的海洋前,真心實意答道:
“你們喜歡就行。”
喜歡就行——這對小巴蒂完全不難。首先,他無疑知道自己的喜好,其次,他也在無數次拜訪中對雷思麗·萊斯特蘭奇的口味了如指掌。從來沒有被賦予過的權力和信任給了男孩無與倫比的行動力,當天晚上,他就趕出了一份自認為完美的晚餐安排計劃,并且在第二天得到了母親和閃閃的一緻認同。
然而,當他把這份計劃表交給父親時,就會意識到,對他來說,“你們喜歡”是完全、遠遠、絕對不夠的。首先,必須符合大人們的喜好,不然不僅對不起百忙之中抽空來關心他的父親,更對不起他有無數種忌口的母親,而他們盡管是這場宴會的陪客,但作為其中一位“主角”的父母,無疑應該享有其間至高的審判權和隐藏的主角位置,否則便一定是“把他慣壞了”;其次,所有的布置都應該符合像克勞奇家這樣古老高貴的純血家族應有的排面,把甜點移到餐前不僅不合規矩,用滋滋蜂蜜糖、椰子冰糕和其他什麼蜂蜜公爵的産品作為甜點更是有失臉面,更别提,梅林的胡子,那絕對會把所有人都甜得完全吃不下飯;最後,老巴蒂·克勞奇簡直不敢相信,他的兒子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麼,居然打算親自為他們準備茶水——盡管那完全出于男孩對所有賓客想要表達的重視和親近。
“我不知道你怎麼突然想去做家養小精靈的工作了!”
魔法部法律執行司司長一把把那張計劃單扔出視線範圍,好像那是什麼愚不可及的下屬提案,而他這就要把提出這個提案的下屬送去馬人辦公室,不僅為他居然敢寫出這樣一份提案,更為他居然敢拿它浪費他寶貴的時間和耐心。那天開始,直到萊斯特蘭奇小姐來訪前兩天,安妮勸了兒子不下十次,想讓他再做一次修改,說他父親希望他們兩個都能開心。但不管怎樣,小巴蒂始終不肯再動哪怕一次筆。最後老巴蒂親自出面,空了他周三下午和禁止濫用魔法辦公室主任的會議回家,親眼看着小巴蒂在他眼前做計劃表。
在他第三次教育兒子如何安排一桌高規格、高标準、能讓所有人都開心的巫師家庭晚餐後,小巴蒂把羽毛筆一扔從桌邊站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父親的咒語定在原地,鎖舌封喉。
“你覺得這裡改成……喜歡赫底裡希龍焰草茶嗎?”
有着多年參加各類高檔宴會經驗的父親點着桌上的羊皮紙問兒子,小巴蒂自知不喜歡那種能把喉嚨都燒幹的茶,也不認為雷思麗會喜歡。但他點點頭,在咒語被解開時安靜地、慢慢地、隻在父親提出修改建議時,才按部就班改掉了所有不合規矩的安排。他做得非常好,沒有露出一絲不耐煩、一絲不高興,好像這真的全都出于他自己喜歡,最後讓父親滿意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他勉強扯着嘴角,帶那份計劃書去找閃閃,把晚餐安排交給她的同時說自己想吃點糖果。好心的家養小精靈“啪”的一聲幻影移形去霍格莫德,他獨自縮在專屬于家養小精靈高度的廚房,聽到父親又收到貓頭鷹信件、飛路粉爐火猛然升騰又落下的聲音以後,才從裡面出來。
周六,萊斯特蘭奇小姐終于要來。時間定在下午六點,小巴蒂從三點起就在客廳來回踱步。安妮笑着說他可愛,給他搬一把椅子,讓他走累了自己坐,然後上樓回房間,留他一個人享受客廳廣闊的空間和自己心中期待之火的燃燒。母親的座椅上細心地放着繡金線的軟墊,扶手邊甚至還有一本《詩翁比豆故事集》,但他看着壁爐架上座鐘來回擺動,不知不覺就從“3”走到了“4”,這時才終于感到氣喘籲籲,決定去坐一會。
然而門外傳來“啪”的一聲,他手一抖,還沒打開的書就掉到地上,來不及撿,急忙撲到座鐘邊嘗試把時針調到“6”——雷思麗記錯時間也不要緊,他樂意現在就把克勞奇家整個房子的鐘在她進門前調到六點。
這讓推開門的老巴蒂不禁感到困惑:他的兒子居然在拿剛拿到不久的魔杖點鐘。
“鐘壞了?”
“……沒有。”
“那去把書撿起來。”
小巴蒂撿起書,坐回椅子,沉默着翻開書。
“看的什麼?”
他把書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