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的魯相師說過多少次,知漕天庭起明光,地閣生紫氣,合該是宰輔的命數!啧啧,還真教他給說對了,小人觀知漕的眉骨似比終南山還高聳,印堂似比朱雀大街還敞亮,得遇知漕,實乃小人之天幸!想我劉三寶原不過是金平鄉三裡一介裡正,若非知漕擡舉,豈能一步登天?有朝一日,知漕封侯拜相,小人也能混個尚書、侍郎做做……”
“行了!”抱玉捂着隐隐作痛的額頭,斜瞪了他一眼,“少給我灌迷魂湯!”
劉三寶深知“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的道理,自動将這話理解為嗔怪之語,又笑嘻嘻地跑去逗康茂元。
“我說康瘸子,你可是喊了一路的腰酸背痛,怎麼這就不痛了?快别四處看了,趕緊回去歇腿才是正經!”
“沒味的屁少放。”康茂元淡淡地回敬他一句,繼續一高一低地巡視,不時淡淡地冒出一句:“尚可,尚可。”
魏孝寬拴好了牲畜,親眼看着仆吏搬卸行禮,又随着管家前後左右仔細查看了一圈,這才有心思欣賞亭台樓閣。
看着看着,他心想,自己這樣的人住茅屋草舍也就夠了,如何配得上這麼軒敞的宅邸?阿翠若能跟來就好了,她自嫁給他還未享過一日清晏,好容易等到他有了幾分出息,又要忍受離别之苦,一個人留在家裡侍奉雙親。這實在是、實在是……他想不出一個合适的詞來,隻覺得胸口處空落落的,什麼都不缺,獨缺一個阿翠。
“孝寬,你過來!”
薛知漕在叫他,魏孝寬趕緊用黑毛手呼噜了一把臉,過去聽命。
抱玉入府時隻教内宅仆婦和外衙當值的胥吏都到中門處候着,看過了府衙,這便想召集仆吏訓話。将要下令,外頭忽然來報,說是常州司士參軍王番攜漕司僚屬投帖拜訪,請求接見。
王番,蔣約,沈大昭……抱玉一張張地翻看拜帖,“好靈敏的耳目,咱們前腳入府,他們後腳就來了!”一笑,将帖子扔給劉三寶,揚聲道:“請他們到正堂晤面。”
乍見翩然而來的少年郎君,王番屬實愣怔了片刻。他已在心裡與素未謀面的薛知漕交手過數回,不想活生生的薛知漕竟是如此地年輕而俊美,實令他始料未及。
“知漕當真是年少有為啊!”王番從愣怔中抽回神來,拎起嘴角,面露賞識之色。
抱玉容色淺淡,并不答話,隻靜靜地看着他。
王番見她有幾分城府,這才叉起手,躬身行禮道:“下官常州司士參軍王番拜見知漕。”随行的漕丞蔣約、漕丁隊正沈大昭等亦随之行禮。
“諸君免禮。”抱玉綻出一點微笑,撩袍上座,“薛某才入官署,本想安頓過後再與諸位會面。此番倉促相見,倒是連一盞清茶也不能招待了。”
王番笑笑:“知漕一路舟車勞頓,本不該過來叨擾,隻是簿書符印尚在下官手中,不及時轉交,心中實在不安。叨擾清淨,還望海涵。”
漕丞蔣約手裡捧着一摞文冊,起身走到抱玉跟前,恭敬道:“文書印信在此,請知漕過目。”
抱玉一時弄不明白姓王的意思,不動聲色:“某尚未拜見第五使君,一應細務可待來日。”
王番顴上的痦子一抖,笑容好似釘在了嘴角:“使君早有交待,知漕來者是客,絕不可怠慢。誡命我等從速移交,不得延誤。”
說着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條幾處,自上頭一隻孔雀紋銀方盒裡取出枚契苾真來,一面往腰帶上挂,一面爽朗笑道:“下官倉促搬離,不及仔細清理,竟然遺漏了這件小物。蹀躞七事,乃是下官随身佩戴之物,不比其他,因就不便遺送知漕,還望見諒。”
抱玉這才明白,原來這所華麗府邸竟是由王番所騰,他心急火燎地登門,不是過來拜會,而是來給她立下馬威。
“如此說來,倒是薛某鸠占鵲巢了。”抱玉不由笑了起來。
“不敢。”王番淡淡地回以二字,神色傲慢。随行諸人顯然以他馬首是瞻,雖一語未發,皆露出不屑之意。
劉三寶喜色全無,已氣得在心裡罵起了爺娘,抱玉卻氣度自若,心内亦覺平和。
她的确缺乏身為上官的經驗,可若論身為下官的經驗,尤其是不聽擺布的下官,她足可稱得上經驗老到,堪為王番的前輩。
“薛某智短力绌,難勝漕事繁劇,承蒙裴大使和第五使君厚愛,不得已忝為此職。在其位則謀其事,諸君既将文書送來,某豈有不接之理?”抱玉笑吟吟地說着,示意劉三寶接過文書印信。
年紀不大,倒是會裝相。王番冷眼看着,拱手道:“如此,某等便不擾知漕歇息,告辭。”
“慢着。”抱玉将他叫住,依舊溫和,“文書交割豈可一送了之?某倉促履新,還有許多不明之處,正好諸君都在,不妨趁此機會,一一向列位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