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矮胖,頭上頂着個扁扁的圓盤髻,一手似乎還端着隻木盆,應該是府中仆婦。抱玉盯着這道鬼祟的身影,與魏孝寬耳語兩句,轉頭繼續和周泰三個閑談。
魏孝寬悄然離席,自後窗翻到室外,緊貼山牆繞到前方,微探出頭,便看到一個矮胖仆婦正貓着腰,将耳貼在窗紙上竊聽。
隐約的談笑聲自室内傳出,這仆婦聽了一會,發覺言語間并無緊要事,左右看了看,便蹑手蹑腳地溜走了。
魏孝寬無聲地綴行其後,隻見這仆婦并未往下人聚居的後罩房走,而是徑直來到了溝通前院官署的中門。
“喵——嗷——喵——嗷——喵——嗷——”
她老着嗓子,惟妙惟肖地學了三聲慕艾的貓叫,少頃,一個高壯男子閃進門來,身上穿着胥吏号服。
二人一并走到門側的老竹叢後,低聲交談起來。
“不對勁,姓薛的官人确實不對勁!”仆婦雖壓低了嗓子,聲音裡仍透出一股捉到了奸似的興奮勁頭,“他那書房和卧房尋常都是不讓人進的,每日裡的熱水和飯食也隻教送到外間。書房看得嚴實也就罷了,卧房更是離了人就上鎖,也不知道裡頭藏了什麼污穢東西!”
“卧房上鎖?”高壯胥吏稀罕地反問。
“那可不,自住進來一直都是如此!”仆婦在黑暗中說得眉飛色舞,“最可稱奇的是,他身邊可是一個貼身伺候的女子都沒有,看着也不大像有采買的意思。”
薛知漕年歲尚輕,沒有妻室不足為奇,沒有妾婢伎者往來卻不尋常。
當今科舉入仕的官人大多晚婚,一般都要等到三十幾歲,在官場站穩了腳跟方才能娶得一房出身不錯的妻室。成婚之前,為解孤枕寂寞,士子們一般都會納妾,或者在平康坊中結交一二紅粉知己。
像薛抱玉這樣前景光明的年輕官員,日常起居皆是孤伶一個,連個貼身侍女都沒有,便顯得分外奇怪。
“身邊沒有侍婢,倒是日日與四個男子厮混在一處,還關上房門不讓人看,啧啧……”仆婦生怕那胥吏聽不懂似的,更進一步地提示,“你再想想,哪有官人教随員住後宅的,可曾見過?”
魏孝寬聽到此處,隻覺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長舌婦當真是髒心爛肺臭嘴丫,僅憑這些就能将人往龌龊處想,實是可笑至極。轉念又想,刨除龌龊之處,仆婦的話也不無幾分道理——薛知漕正青春年少,又容貌甚美,如何竟過得這般孤寡?
“幸好我有阿翠,果然是前緣天定。”
魏孝寬心道,他從薛知漕的孤寡想到了自己的晚婚,如此便又想到了家中的阿翠。一想到阿翠,他便由衷覺得男子還是應該潔身自好,濫情恣意縱可享一時之樂,遇到命中之人卻已是不堪之身,豈不辜負?
“薛知漕品性高潔又平易近人,到你嘴裡倒成了斷袖,該抽一百個大耳刮子!”他忿忿地想着,又聽那胥吏問:?
“除此以外,可有其他異常?”
“有啊,多着呐!”仆婦意猶未盡,“他那卧房雖平時不讓人入内,隔幾天也要着人打掃一回。我每回去了,那幾個歪瓜裂棗的下屬必在一旁盯着,尤其是那個姓魏的,生了一身黑毵毵的毛,黑熊似地往那一站,看着就怪怕人的……”
魏孝寬打心底裡冷哼了聲,暗道:“有眼無珠的老貨,懂得什麼是好男兒?阿翠最愛我這遍身的毛發,還在我心口編辮子呢!”
那胥吏聽得不耐煩,低聲催促:“莫扯羊腸,房中到底有何異常之物?”
“香。”仆婦這回答得言簡意赅,想了想又撇着嘴補道:“不是熏香的香,而是一股……說不好什麼香,總之就是不臭,異常不臭,沒有男人卧房裡那股熱烘烘的味兒!還有他那換下來洗的衣裳和被褥,你是沒看見,可幹淨得緊呢,一點油泥都沒有!”
“……就這些?”
“就這些?”仆婦仍壓着音量,卻陡地提高了音調,搖晃着扁扁的圓盤髻反問:“這些還不夠異常?”
胥吏惱怒道:“老婢誤事!你當此事是後宅勾當?王參軍當真是所托非人!往後再無确實消息,莫要喚我過來!”說罷一轉身,氣哼哼地走了。
仆婦在原地愣了片刻,雙手往腰上叉了又放、放了又叉,厚實的胸脯起伏了好幾個來回,末了朝着胥吏的背影惡狠狠地呸了一口,一擰身,往後罩房的方向去了。
魏孝寬大樂,返回書房後将所見所聞一一回禀:“竊聽者是下房的漿洗婦,仆曾聽崔管事喚她’尤三娘’。她在門口聽了一會,又跑去中門處傳話,出來接頭的是當直的雜役,名叫邵力,仆在前頭見過。”
轉述仆婦的話時,魏孝寬稍微斟酌了一番措辭,道:“尤三娘自打知漕入府就開始了鬼祟之舉,倒也沒看出什麼,隻與那邵力扯了些雞零狗碎的閑話,說知漕幹淨、香。”
抱玉正在用菊花茶消食,聞聽此言,嗓子眼的一口茶水盡數噴到了對面康茂元的金胡子上,“她還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