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擡眸淺笑:“廢物若可再造,便是化腐為奇,還有這個。”說着她又拾起一塊金線繡波斯紋樣,接縫處錯開半寸的布料,倒像是月下疊影般生出别樣趣味。
她指尖輕點,比劃着交錯處道:“若将這錯紋裁作團扇面,再以銀線勾出流雲紋遮掩接縫,豈不成了胡漢交融的雅物?”
那學徒愣怔,司衣官聞言撫掌大笑,震得案上銅香爐輕顫:“妙哉!前日鴻胪少卿還抱怨蕃客嫌宮扇太過文氣,這般改造倒合了胡商眼緣。”司衣官笑着拍了拍小學徒肩膀:“你這小子,見識不及一位娘子家,平日裡定是憊懶了。”學徒臉一紅,忙不疊地點頭,向沈知微行了一禮:“小娘子果真是有眼力。”
沈知微輕輕颔首道聲“客氣”,轉而看向司衣官:“大人,這些廢布既無處置規矩,兒是否可以取用些許?”
司衣官思索片刻心想這些廢布朝廷并無處置制度,又零零碎碎,也幹不成什麼事,捋須點頭:“既是廢料,留在此處不過積灰。小娘子若有妙用,盡管拿去便是。”
沈知微謝過後,從廢料堆中挑選了顔色和紋樣各異的布料,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入自己的布囊中。
離開司衣房後,沈知微特意繞道東市,打算采購些細針細線。東市街巷人流漸多,叫賣聲此起彼伏,煙火氣氛愈發濃烈。沈知微穿梭其中,心中卻盤算着那些廢布的用途。想着在這個世道若要自食其力,恐怕還得重操前世舊業。前世她是一名服裝設計師,科班學裁剪設計出身,這輩子生于錦繡大家,可謂實操與理論齊飛,養活自己怕是還得從繡織業着手。
途經一間裁縫鋪時,門口的老婦人正對着錯紋聯珠錦發愁,見沈知微手持針黹女紅之物,想她許是個善針線的,忙招手:“小娘子快幫婆婆瞧瞧,這料子...”
沈知微端詳片刻,以手比劃,“婆婆且看。若将錦緞斜裁三寸,錯落的金紋頓時化作疏影橫斜,前朝褚河南寫《雁塔聖教序》時,誤将‘佛'字少寫一橫,後人反贊這是‘天機偶得'呢。”
老婦人若有所思,連連點頭:“小娘子好眼力。”
沈知微笑笑,正待轉身離開,一小女童忽然從布堆裡鑽出來,杏子紅絲縧随動作在耳邊晃蕩,舉着塊靛青碎布嚷道:“阿姊你看!這個像不像阿爺講的孔雀明王?”
老婦一看自己這小孫女兒擾了沈知微,分外不好意思,忙拉着她道:“你這孩子,怎的在這裡,快家去,不許渾鬧。”
沈知微笑對老婦擺擺手道:“無妨。”就着夕陽細看那靛青碎布,織壞的綠雀尾羽在光影中竟似流霞。她抽出發簪在布上穿孔引線,轉眼做成個綴着穗的香囊:“這叫‘誤織方勝',比正經紋樣還難得。”
小女童歡天喜地,又指向裁縫鋪前的廢布堆,“阿姊再瞧,雲霞落在布堆裡了!”
沈知微随她指得方向看那堆七彩零布浸在陽光裡,倒真似打翻了染缸的雲霞。
“小娘子好眼力。”沈知微蹲身與她平視,從布堆裡抽出半幅殘破的雀紋錦,“你瞧這尾羽,若是裁成這般——”指尖翻飛間,碎布竟成了個戴镂空冠的小人輪廓。
女童眸子倏地亮了:“像弘文館壁畫上的小人!”
“比那更有趣。”沈知微用銀針挑起绯色緞角,“若給這偶人做幾套襕袍,把山紋改作纏枝紋,禦史台的獬豸換成玉兔...”她故意壓低聲音,“還能悄悄換裝呢。”
老婦人聞言吓得直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哪裡敢給偶人穿官服!”
“婆婆莫慌。”沈知微笑着将碎布拼成鹘銜绶帶紋,“您瞧,這隻是個囫囵玩偶、稚子玩物,斷不會犯禁。”陽光透過布紋在她掌心投下斑駁光影,倒似幅活了的《職貢圖》。
女童早已扯着沈知微衣袖雀躍:“還要鴻胪寺使節穿的翻領袍!"
沈知微将布偶雛形塞進她手心,眨眼道:“待我添上蹀躞七事如何?”
……
待起身時,沈知微瞥見布堆裡幾縷銀線,忽想起前世在博物館見過的唐代舞俑,一個念頭如燈花般炸亮——若将各司官袍改制為可換裝的玩偶,再依官袍紋樣略作變動,裁成小衣供玩偶換裝。遠觀隐隐透着仕宦之氣,細看卻與正品有别,不至犯下違制之忌。這樣的玩偶以“學官儀、循正道”為名,既能讓貴胄子弟知曉官儀,又不至如木偶戲般呆闆,豈非比國子監的《百官志》生動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