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送暖,柳絮飛揚。長安城的春色在大街兩側次第鋪展,柳條垂落如碧玉簾幕,坊牆内探出的杏花枝頭綴滿粉白,偶有銜泥的春燕掠過青瓦檐角,在澄澈天幕下劃出靈動的弧線。
沈知微倚在雕花木窗前,任由暖陽将鬓角茸發染成棕色,耳畔傳來市坊間此起彼伏的駝鈴聲與貨郎叫賣聲,卻都化作朦胧的背景,唯有案頭那方青瓷香爐袅袅升起的沉香細煙,與她紛飛的思緒纏繞不休。
三日前鄭府遞來的鎏金請帖還擱在妝奁匣中,燙金雲紋在陽光下泛着微芒。張夫人特意交待沈知微要帶着許靈初一同去,并将她初喚到跟前,将及笄禮籌備的差事說得輕巧:“不過是幫着鄭家小娘子選幾匹衣料,再給那丫頭描幾個時興的花樣。”可沈知微分明瞧見舅母說話前,剛放下那支嵌着拇指大南珠的簪子——這是每逢大事才會佩戴的飾物。
沈知微對這一安排沒有異議,寄人籬下,行事自當審時度勢。她心底亦明白,這一趟鄭府之行,張氏是想讓許靈初在社交場合露露臉,未來或許能在相親市場上往高走。對沈知微自己,她考慮的則是尋找長遠發展的契機。
拜訪日期一定下,許靈初便興緻勃勃地翻出箱籠中的幾套衣裙,反複試比,卻總覺不甚滿意。她笑盈盈挽住沈知微的手臂,興奮道:“表姐,頭一回去鄭府,可得穿得體面些才不失禮。”
沈知微微微一笑,溫聲說:“既是拜訪員外郎府上,自然需得妥帖。”言罷,她目光落向存放布帛的箱籠,那裡有她不多的庫存。忽的,她目光落在一匹粉綠薄錦上,這錦緞質地輕盈如煙,隐隐泛着柔光,其上點綴着含苞未放的淡粉桃花,仿佛春日初綻的一抹生機,綠粉相間,清雅别緻。
這薄錦乃是阿娘舊時留存,阿娘素日常言她麗質天成,宜着鮮亮之色,以映襯女兒家的俏麗柔美。可惜物猶在,人已逝。沈知微指尖輕觸錦面,微涼的觸感似勾起一絲舊憶,然悲懷未起,便被她壓下。布帛雖是心愛之物,然物盡其用方顯珍貴,她當用則用。
沈知微将薄錦搭在許靈初肩頭,細細打量,目中閃過幾分欣賞與思索,笑道:“不若用這薄錦裁一條披帛,搭配你那件淺碧對襟襦裙,再在衣襟與裙擺處繡上飄零的桃花瓣,與披帛呼應,仿佛春風吹過桃林,靈動又典雅,如何?”
許靈初聽罷,雙眸一亮,連連點頭,仿佛那身打扮已浮現在眼前。那碧色襦裙乃她阿娘年初托人精心裁制,尚未穿過,如今得此巧搭,無疑相得益彰。她欣然點頭,目光卻又落回薄錦上,神情間露出幾分猶疑。
“可這是表姐阿娘留下的錦帛,我怎好用它?”雖有推辭之意,目光卻黏在薄錦之上,眷戀之意溢于言表。
沈知微莞爾,道:“絲帛非束之高閣之物,若能錦上添花,為你增姿添色,便是它最好的歸處。”
許靈初聞言,也不再推辭,輕輕将錦帛攬在懷中,滿臉欣喜地道:“多謝表姐相贈,我知表姐要縫制小玩偶送與鄭府小郎君、小娘子,我雖手拙,不及表姐巧思靈慧,然繡工也尚可入眼。若表姐不嫌棄,不若由我來助一臂之力,可好?”
沈知微聞言,心下亦是一喜。這些玩偶雖不算難制,但既需匠心構思,又要親手裁縫,約定之期将至,難免事多手忙。能有許靈初相助,不僅分擔勞作,也添一份樂趣。爽朗道:“如此,便要勞煩初初了。”許靈初雖嬌養慣了,卻非貪懶之人,聞言亦欣然,二人對坐,又将幾個玩偶的模樣設計細細商議了一番,言笑晏晏,倒将一屋子春光映得更加明媚。
去鄭府拜訪的日子轉眼便到了。許靈初果然穿着先前商定的衣飾,帶着滿身春光,款款步入沈知微的屋中。那碧色襦裙與粉綠披帛相得益彰,裙擺間繡的桃花瓣輕盈散落,似被春風拂起,将要翩然飛舞。因年紀尚小,她梳着俏麗的雙環望仙髻,似是為彰顯鄭重,髻間特意簪了一隻垂珠流蘇步搖,随着步履輕搖慢曳。
沈知微則選了一條橙色齊胸襦裙,胸襟處精緻的花鳥紋刺繡細密繁複,團窠間花朵與翩翩鳥雀交相輝映,映得整襲裙裝靈動兼有端莊之緻。襦裙配以墨綠色胸系,帶尾曳地,又罩上一襲杏色薄錦披帛,披帛邊緣飾以墨綠色繁花紋鑲邊,與胸襟的花鳥紋交相輝映。披帛尾端微垂,随步履輕搖,似彩霞流動,風姿搖曳,間或隐約散出一縷淡雅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