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在私語,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一位身穿藕荷色襦裙的小娘子不慎将茶盞碰翻,越窯青瓷盞在青玉案幾上滾了三滾,茶水正巧潑灑在那孫五娘的裙擺上,深棕色茶湯在天水碧襦裙上洇出長長一道污漬。孫五娘臉色瞬間大變,猛地站起,發間步搖垂珠亂顫如急雨。她欲要發作,待看清對方是李家二娘時,臉上怒氣頓時凝滞。李二娘的父親是吏部郎中,官位比孫五娘父親高,更重要的是,不像孫家家世單薄,李家背靠清河龐氏,這次與她同行的正有龐氏嫡支的龐三娘,這讓孫五娘的火氣堵在喉頭。
“五娘,真是對不起。”李二娘神色歉然,語氣卻平淡。
孫五娘站在那裡,臉上青白交加,指尖無意識地絞着泥金披帛,将上好蘇錦絞出細密褶皺。她身材高挑,周圍小娘子的衣服都不合适,自己又未帶備用衣裳,焦急中眼眶漸紅,竟低低啜泣起來。衆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鄭文秀見狀,忙上前寬慰:“五娘莫急,我屋裡有備用的裙裝,不若我讓人取來?”說着示意婢女去取自己那套尚未上過身的月白襦裙,裙上銀線繡的竹葉紋正是時下最時興的樣式。
孫五娘看看矮她小半個頭的鄭文秀,抽泣着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想穿别人的衣服。”
沈知微輕步上前,目光掃過孫五娘那污漬斑斑的裙擺,柔聲道:“若五娘不嫌棄,我可以為你稍作修補,雖不能恢複原貌,但總歸能體面些。”
孫五娘一愣,擡起淚眼望向沈知微,見她眸中澄澈如秋日曲江池水,并無半點譏诮,心中泛起一陣糾結,眼中滿是猶疑。
“沈姐姐的巧手你方才也見過了。”鄭文秀笑着打趣道:“若她出手,必不會讓五娘失了顔面。”
在場那好奇心爆棚,想要看如何解決問題的小娘子們點頭附和,孫五娘躊躇片刻,見也并無其它辦法,終于低聲說道:“那便……勞煩了。”最後一個字輕如蚊呐,混着池邊突然響起的鳥鳴消散在風中。
得到孫五娘同意,沈知微走上前仔細查看了孫五娘裙裝上污漬的位置與形狀,沉吟片刻後說道:“孫娘子,若想迅速解決問題,我有一個辦法。可以将污漬繪制成芍藥花的枝蔓。”說到這兒,她又端詳了一下孫五娘的粉藍上襦及淡粉碧玺耳墜,道:“再在上裳插一朵粉色芍藥花。你意下如何?”
孫五娘聽罷微愣,被這構思弄得有點茫然。好在她人雖傲氣,性子倒也爽快,既然也沒有别的辦法,索性一閉眼,請沈知微随意。
沈知微見孫五娘無異議,轉頭對鄭文秀問:“孫娘子所着儒裙為蘇錦,需要用橙芯墨才能在這料子上畫出類似印染的效果。文秀妹妹可有橙芯墨?”此話一出,衆人先是一愣,有個穿桃粉半臂的小娘子突然輕呼:“可是用橙樹芯煅燒三日,再混入赭石粉制成的那個?”随即有幾位見識廣的娘子反應過來,不由低聲議論:“是啊,橙芯墨!那是可以用來在高級絹帛上作畫的。”端坐在一旁一直輕輕打着團扇的龐三娘聞此言想起當年在宮中見過尚服局用此物修補貢品,不由微微颔首。
鄭文秀聞言立刻遣人去取磨,特意叮囑要取書房那方青玉荷葉硯來磨墨。又親自走到花園中,挑選芍藥。時下正是芍藥盛放的季節,重瓣的‘金帶圍’與單瓣的‘白玉盤’争奇鬥豔。鄭文秀思索了一下孫五娘的身形,指尖拂過朵含苞的‘醉西施’,最終折下那枝開得最盛的‘粉妝台’折回,花瓣上還凝着晨露,恰似美人啼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