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三娘點頭輕拍了拍沈知微的手臂,笑攜着李二娘離去。
此時張氏也招呼許靈初、沈知微與鄭夫人、鄭文秀辭别,三人踏上馬車,許靈初挽起沈知微手臂,倚靠在表姐身上,笑着說:“今日便宜了那孫家五娘,捧高踩低的模樣,看着就氣人。李二娘潑她一身茶,她怎麼一句話不敢說?阿姐你就不該管她,讓她好好現現臉。”
張氏今日原本不悅,孫五娘奚落沈知微時,她坐在夫人群裡也聽到些許,當時便順着那孫小娘子的思路,覺得臉上無光起來。她心下埋怨許家世代讀書,卻把小姑子許給商人,帶來個拖油瓶,将來可萬萬别帶累了初初的親事。待看到許靈初替沈知微出頭,更是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欲要出頭阻止,又怕别人覺得自己這個舅母不慈。不出頭阻止,又怕自己女兒名聲被連累,真正坐卧不安。好在有别家夫人打圓場,才算糊弄過去。至于後來沈知微又出了點風頭,也算稍許挽回點顔面,但無論如何不能抹去商戶女的出身,未來也不可能議上好親事。
她緊緊攥着帕子,又想起去歲為初初相看的常山盧家郎君,盧夫人便推說八字不合,她當時就覺得是因着沈知微寄居許家的緣故。今日孫五娘當衆發難時,鄰座王夫人那掩嘴看好戲的神情,像根刺紮在心頭。
不行!怨不得她不心善,實在她就一個女兒,絕不能叫人給拖累了。又思及許謙那死要面子、重名聲的性子,心中不免煩躁。正當她出神,忽聽見許靈初和沈知微說話,轉過頭看到女兒孺慕地挂在她那表姐身上,愈發不能忍耐,指着許靈初,語氣夾槍帶棒:“你看看你這坐姿,哪像個官家小姐的樣子?你父親說了多少次讓你多看少說,你倒好,嘴上沒個把門的,一味的出頭要強。小娘子們的口角,人家自己還沒出聲,你出什麼頭!”說罷故意瞥一眼沈知微。
許靈初聽她母親越說越不像話,偏又不敢頂撞,有些愧疚地看了眼表姐,隻連忙插科打诨,把話題岔過去。沈知微全程臉上笑意不減,隻将扇子輕輕搖動,仿佛未曾聽出任何不妥,舉手投足間仍是風姿典雅。
從鄭文秀的及笄禮回來後,沈知微便繼續投入到玩偶的制作工作中。她又将自己的設計稿細化,對六學一館服飾、器物做了詳細考究,反複推敲設計稿,力求在細節上精益求精。儒冠上的花樣子、學子腰間的刻字玉佩,甚至教師玩偶的衣袖上細繡的圖案,除了避諱違制的某些簡化,其它細節無一不精益求精。
燭芯爆出燈花,驚醒了伏案小憩的沈知微。她揉着酸痛的腕子,就着殘燭查看剛繡好的國子監玩偶——靛青襕衫要摻銀線才顯暗紋,博士的戒尺需用真正的黃楊木雕刻。最費神的是陳祭酒玩偶的胡須,為求逼真,她特意托人從西市胡商處購得天馬尾毛。
數日後,當最後一個玩偶被裝入小竹籃,覆上紗絹,她終于舒了一口氣。
玩偶制作完畢後,沈知微沉思片刻,最終決定親自将玩偶送到鄭府,而不是再麻煩許謙代為轉交。
她執筆寫了一張措辭謙遜有禮的拜貼,不多時便收到了鄭文秀熱情的回信。信箋上染着茉莉花香,鄭文秀在末尾畫了隻圓頭圓腦的狸奴,墨迹未幹就急着封緘,在火漆印旁蹭出一道痕迹。沈知微對着那狸奴兒輕笑,這丫頭倒和許靈初一樣,都是被寵壞的小女兒情态。
春日午後鄭府内,滿是綠蔭的庭院透着陣陣清涼,隐隐傳來鳥雀啼鳴。嬌俏靈動的少女閨房裡,鄭文秀對着排列整齊的玩偶驚歎不已:“沈姐姐,你這可太厲害。小崔大人惟妙惟肖就不說了,這祭酒,簡直就是陳大人本人!連他微微上揚的眉頭都繡得如此精準!”
沈知微微笑颔首:“還請文秀妹妹替我轉交你二兄。”說着,她指了指侍郎玩偶,“這個,是陳祭酒指定要的。”接着又指了指包括祭酒在内的其它玩偶說:“其餘這些,是知微贈與國子監的,想着活躍一下學習環境,請祭酒大人随意處置。”鄭文秀一口應承,并為玩偶細緻打包,再三保證絕不會有絲毫閃失。
當日,鄭二郎下值後回到府中,正在整理文書,便見鄭文秀領着侍女用托盤托着一堆玩偶,面帶笑意的走了進來。“二兄,你快看看,沈姐姐托我轉交給你的玩偶。這麼多,驚不驚喜?”
鄭二郎吃驚地看着侍女将玩偶們逐一擺放妥帖,目光在各個玩偶上慢慢掃過,緩緩道:“沈娘子确實,巧思心細。”他指着那祭酒玩偶問,“這是特别為陳祭酒準備的?”
鄭文秀連連點頭,複述了沈知微的囑托:“沈姐姐說,這些個玩偶是贈予國子監的,讓祭酒大人随意處置。”
鄭二郎颔首,他對沈知微不時帶來的意外之舉已漸漸習慣,這細膩又不逾禮的做法,讓他倍感欣賞。他吩咐随侍:“将這些妥善收好,明日上值時帶去國子監。”
次日清晨,鄭明晖趁陳祭酒尚未開始忙碌之時,将玩偶呈上。陳祭酒見狀,頗為驚訝,一一端詳後,他拿起侍郎玩偶細看,輕聲感歎:“瞧這神态,竟連崔家六郎那一抹端方之氣也描摹得淋漓盡緻。”又拿起模仿自己做出的玩偶,對鄭明晖笑:“哈哈哈,這太美化老夫,沈小娘子促狹了。”
他當即決定,崔侍郎的玩偶帶回家‘激勵’小孫子,而屬于自己的那個,則擺放在案前,其餘的玩偶被分發到國子監的六學一館,成為吉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