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望着她推來的畫稿呼吸一滞——原稿上的玉兔搗藥圖被重繪成女童模樣,廣袖間藏着微縮《千字文》。更妙的是月宮桂樹改作活頁,每片金箔葉子上都刻着算學題。
“陸娘子這改稿...” 沈知微抽出張透光箋襯在畫下,對着天光一照,桂樹枝桠間竟顯出二十八宿星圖。“對着燭火能顯星圖?”
“用的是粟特透影紗的技法。”陸绮從包袱裡又取出個竹筒,“筒裡裝着十二色礦物粉,是于阗來的辰砂、波斯進的青金石,摻在顔料裡,對着燭火能顯不同紋樣。娘子可讓畫工按此法做——”她忽然咬唇,“隻是這畫法繁瑣,恐怕…”
陸绮說到此處有些踟蹰,用她的法子能很好的展現《童趣仙記》的意境和構思,卻大大增加了商家的成本和工序。
“先生好巧思!”沈知微拍案而起,發自肺腑地感歎陸绮這名真正的大唐才女思路廣闊,又對技術毫不保留。“繁瑣才好,正愁防不住仿品呢!”她抓起吳道子之前替狀元玩偶設計的活扣補子,“若将透影畫與機關術結合——”
話未說完,傳來嬉鬧聲,巧兒領着群小女童跪坐在地毯上,正給換裝玩偶辦‘曲江宴’。
穿襦衫的女童舉着‘探花’偶脆生生道:“殿試上聖人考他《童趣仙記》雞兔同籠題!他未曾讀過,因此不會,故而未能當上狀元。”旁邊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娃立刻接話:“我會!我會!…”
陸绮手中茶盞‘當啷’輕響,望着小娘子們拿起‘博士兔’玩偶真算起雞兔同籠的模樣,忽然微微紅了眼眶:“原來...真有小娘子因書裡的角色去學算學... 這雞兔同籠題,我當時斟酌了好幾天,如何用小兒能看懂的方法來寫。”她輕笑了笑,掩飾适才外露的激動。
沈知微轉頭問道:“陸娘子連《孫子算經》都讀透了?”
“家父曾任算學博士。”陸绮輕啜口茶,情緒已平緩,又變成八風不動的娘子:“幼時總躲在屏風後偷聽講學。”
暮色染透‘錦’字旗幡時,契書已落了朱印。
沈知微将三七分成的細則念罷,陸绮卻按住她手腕:“去歲我扮作婢女送稿,見崇文館外小娘子們隻能偷聽蒙學...能否,在《童趣仙記》展台開辟一個角落,”她指向後院嬉戲的孩童,“将每一冊涉及到的科學知識展于此角?”
……
華燈初上時,錦童齋也燈火煌煌。吳道子對着透影畫稿哀嚎:“東家這是要某把眼珠子瞪成占星盤!”他蘸着孔雀石粉描星圖,“下回能不能畫點簡單的?比如讓玉兔真的隻抱藥杵子...”
“少耍貧!”沈知微将新制的竹管筆扔過去,“畫完這篇《桃源路》,許你用朱砂摻金粉畫那糖葫蘆!”
一旁不舍離開的陸绮對周遭嘈雜全不入耳,隻不錯眼地看着剛完工的繪本封面草圖,忽拿起狼毫筆給封面題跋,聞言筆鋒一頓,在“童趣仙記”四字旁又添行小字‘見日之光,天下大明’。
更漏聲裡,首套《童趣仙記》機關繪本已初成。
掀開廣寒宮瓦當能見算學題,轉動桂樹枝葉可顯星圖。旁邊繡兒根據繪本做出了第一個《童趣仙記》仙人玩偶,浮塵下寶瓶裡皆是萬事可為。
閉坊鼓聲快要響起,永興坊炊煙已漸次熄了下去。黃三郎盯着案上褪色的仿品,忽見學徒跑來:“東家!前邊又有人要退貨,這次退得多,掌櫃的不肯,那客人便說去報官...”
與此同時,錦童齋後院,沈知微領着衆人吃巧兒下午做得胡麻餅,餅面壓着‘錦’字紋。陸绮摘下帷帽,第一次在月下輕唱《子夜吳歌》,驚得梧桐樹上栖雀撲棱棱飛向星河。
吳道子就着火光給糖葫蘆描金邊,哼着新編的童謠:“文鳐躍星海,錦鯉躍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