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長安的第二日上午,崔懷瑾讓仆從帶着在江南道精心挑選的紫檀展台,徑直往‘錦童齋’去。那展台通體檀木造就,五層隔闆錯落如雲階,雕工精巧,光是聞着那股清幽的木香,便能讓人心曠神怡。
然而,剛到‘錦童齋’,他卻見隔壁‘瑞祥閣’門前被圍了個水洩不通,人頭攢動,議論紛紛,甚至連街上的小販都伸長了脖子張望,那圍觀的人群都擠到了‘錦童齋’門口。
崔懷瑾挑眉,雖不知詳情,卻也并未湊熱鬧。他向來不喜在人群中擠來擠去,但也不得不熱鬧的人,進入‘錦童齋’。 “讓讓!勞駕讓讓!”阿策領着幾個手下擔着在江南道入手的那紫檀展櫃在人群裡擠得滿頭汗。
鋪面裡阿錦帶着巧兒、繡兒忙前忙後,見崔懷瑾進來,忙迎上前一福。
“沈娘子不在?”
“我們娘子去隔壁‘瑞祥閣’了。”阿錦答道,“聽說是杜老闆暈厥過去了,娘子正幫忙呢。”
崔懷瑾略一思索,轉身往‘瑞祥閣’走去。
“聽說杜老闆突發急症,臉都發紫了!”
“可不是?‘錦童齋’的沈娘子在救人,那法子真奇怪,人都快死了,她卻在使勁按壓!”
“按壓?那豈不是死的更快?‘瑞祥閣’那麼大場面的店鋪,沒請個懂行的大夫來救治?”
“請啦,能不請麼?說是心疾,救不了啦。”
"那小娘子莫不是在跳驅邪舞?"
人群裡議論紛紛。
有老妪攥着佛珠念叨:"這小娘子莫不是鬼上身?"
旁邊貨郎啃着蒸餅嗤笑:"你懂什麼,這叫波斯推拿術,平康坊胡姬..."
話沒說完就被路過的阿策擰了耳朵。
崔懷瑾在侍從幫助下排開人群,往前擠去。有那圍觀的人感覺被推搡,回頭欲罵人,一看是來者穿着绯袍,吓的趕緊彎腰、噤聲。
"都散開些!"沈知微脆生生的嗓音壓住喧嘩。崔懷瑾隔着人縫望見她跪在青磚地上,十指交疊按在杜慶年胸口,一下一下地用力按壓。
不一會兒,杜慶年終于猛地吸了一口氣,喉嚨裡發出一陣喘息聲。圍觀的衆人頓時炸開了鍋,議論聲此起彼伏。
“活過來了!真的活過來了!”
“沈娘子這是用了何等奇術?”
“真乃活菩薩在世啊!”
沈知微卻隻是擦了擦額角的汗,吩咐人取溫水,讓杜慶年慢慢緩過氣來。
"哎呦...."杜慶年哼哼着睜眼,正對上沈知微鼻尖薄汗,"沈...沈掌櫃?"
她轉身時,正巧撞上了崔懷瑾略帶探究的目光。
她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絲笑意。
崔懷瑾目光掃過地上那位氣息尚不穩的杜慶年身上,已有郎中圍上去細看。
他又看了看沈知微,她眉眼間雖有些倦色,卻依舊鎮定自若,絲毫不見慌亂。崔懷瑾沖她微微颔首,示意她回‘錦童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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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中,并排而行的兩人,在一衆吃瓜群衆的注視下往‘錦童齋’走去。實乃沈知微剛才救人的舉動有些驚世駭俗,而崔懷瑾的绯紅官袍又過于突兀與震懾。周圍一片寂靜,大家眼神飛來飛去,卻沒人敢多說什麼。
“方才那是何術法?”崔懷瑾開口問道,貌似随意。
沈知微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不過是一些急救手段罷了。”
回到鋪子後,沈知微才松了口氣,擡手按了按有些酸軟的肩膀。忽而看見一架展台在日光下散發着厚重的光華。
她愣怔一瞬,猛然轉頭看向崔懷瑾。
崔懷瑾接過阿錦奉上的香茗,"蘇州漕運碼頭有個老匠人,百年家傳手藝。"他吹開茶沫,"你說過‘錦童齋’臨窗展架定要把架勢端出來..."
話沒說完,但見沈知微已放下手中杯盞,幾步走到展架前。鵝黃披帛掃過崔懷瑾袍角,帶着少女馨香與檀香交織的氣息。
“這五層隔闆還能拆解重組呢!”沈知微繞着展櫃轉了一圈,指尖撫過榫卯接縫,驚喜道:“實話說,江南匠人的手藝就是細緻入微!”
崔懷瑾望着她發旋旁翹起的碎發,突然想起前幾夜在潤州驿站,自己對着漕運圖揣度她會不會接受這有些冒然的禮物。此刻那縷碎發随動作輕晃,晃得他喉頭發緊。
她拿過隔壁桌上幾個玩偶,往展台上試着擺放,并未察覺身後那緊緊跟随的目光。
崔懷瑾見她興緻勃勃,也不打擾,靜靜端着茶盞,任由她忙活。待她終于滿意地退後幾步,欣賞自己的布置時,他才慢悠悠地開口:“看來,這禮物送對了。”
沈知微回頭,笑意盈盈:“多謝崔大人,我非常喜歡!”
崔懷瑾默默放下手中青瓷盞,茶水輕漾,映出他沉靜如水的眉眼。
很好,自我稱呼從“兒”變成了“我”。
不好,依然一口一個“崔大人”,想那鄭明晖可是“鄭郎君”。
他擡眼看她,目光深邃,似有未盡之意,最終卻隻是輕描淡寫地道:“你我之間,何須言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