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童齋’邊,曾經的瑞祥閣,如今已然換了主人。
崇仁坊的晨霧還未散盡,金漆匾額已懸在朱紅門楣之上。匾上“錦繡齋”三個字工匠以鎏金勾勒,光輝流轉,頗有幾分風雅氣象。沈知微立在階前,指尖輕撫過門柱上雕琢的纏枝牡丹紋,恍惚間似見前世工作室的玻璃幕牆與眼前雕梁畫棟重疊。
這一切,終于落成了。她這個曾經的服裝設計師,終于在來到大唐的若幹年後實現了重操舊業。很好!她心中感到一陣踏實,一把爛牌打到現在,重回正道。
沈知微嘴角微揚,轉身入内,廳中一片忙碌,匠人正在丈量木架尺寸,櫃台、屏風、試衣間的布局都已初現雛形。她伸手撫過一架衣櫥的雕花紋飾,心裡盤算着店鋪的最後安排。
"娘子,東市送來的蘇繡屏風到了。"繡兒的輕喚将她拉回現實。
"這試衣間的菱花鏡,要再往左挪三寸。"她仰頭對匠人比劃,确定鏡子位置正确後,才轉身下樓看屏風。
這是沈知微和龐三娘共同入股的新服裝鋪子。
龐三娘不便抛頭露面,店中一切事務,都是沈知微操持。從談判租鋪、選定裝修,到衣物設計、銷售模式……每一個細節,她都親自過問。
店鋪分為成衣區和高定區,成衣區在一樓,主要陳列預制好的衣服,分尺碼,買回去即可穿。二樓高定區則是‘錦繡齋’的重頭戲,主做貴女們的嫁衣、禮服,也要做世家公子的冬裘、大氅。樣衣先擺出來,客人可以挑選款式,再按照他們的身量裁制。甚至,隻要出價夠高,按照個人情況,單獨設計也是沒問題的。
視察完‘錦繡齋’的裝修進展,沈知微回到‘錦童齋’。
這幾日有倒春寒的迹象,街邊抽了芽的柳條和開了的迎春花有被乍暖還寒凍住的呆滞。
錦童齋的外牆上,新畫的漫畫廣告已然換新。
牆上描繪着《童趣仙記》第六冊的故事情節,一隻仙鶴騰空而起,馱着小道童飛越雲海,背景是霞光萬丈的仙山。旁邊,還有一個全新的形象——一個身着青色學士服、頭戴幞頭的長安士子,正舉着一根鑲金嵌玉的“魔法棒”,眼神堅毅地望向前方。
《長安魔法學院》第一冊,正式上架。
許靈初代筆的這本書,以長安士子為主角,融合了諸子百家的學說,編織了一個奇幻而風趣的故事。
沈知微看着鋪子前圍觀的孩童與過路士子,嘴角微微上揚。
一陣馬蹄聲驚醒,轉頭便見崔懷瑾的馬車停在街角。
"沈娘子。"他掀簾下車的動作帶着朝堂特有的端肅,看見沈知微的瞬間眼神中濃墨消退,如雲雨初霁。
沈知微回他一笑道:"崔郎君來得正好,你的大衣已完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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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的試衣間還飄着新漆的桐油味。崔懷瑾展開貂裘時,鎏金銅鏡映出他眼底的驚豔:"這滾邊收得極妙。"他忽然轉身,衣擺帶起的風掠過她身畔。
沈知微的耳墜輕輕晃動,此刻他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她慌忙去取衣架上的玉帶扣:"合身就好,我還擔心禮部試在即,崔郎君恐沒時間來修改。"
銅鏡裡映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影,貂絨在暗處流轉着幽藍光澤,倒像是把整個夜色都披在了身上。
"明日禮部試..."他忽然開口,聲音比貂絨更柔軟,"考試與閱卷,加起來恐有半月左右得關在貢院。”他輕聲低語,似乎在與家眷交待去向。忽而他問:“若我穿着它主持大考,沈娘子可願來國子監觀禮?"
沈知微在鏡中看端肅身影邊上站立的自己,崔懷瑾透過鏡中的倒影看向沈知微,眼神因帶着期翼而閃着光。
沈知微的指尖陷進手中繡帕,她想起‘絲路珍物大展’那日撞見靈昌公主的場景。
此刻銅鏡裡映出崔懷瑾專注的側臉,她默默從他身邊退開幾步,轉身推開雕花木窗,窗外柳芽的澀味湧進來:"明日觀儀必然人山人海,郎君若是真穿着這大衣,可是給這錦繡齋帶來商機了,大人和壽王妃都是我的貴人。"說罷,她笑盈盈對崔懷瑾半真半假一禮。
崔懷瑾望着她單薄的背影,探手入袖,摸上刻着雙螺髻的杏核,喉結動了動終是沉默。樓下傳來匠人挪動屏風的聲響傳來,将未盡的話語都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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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試這日,來自各地的學子們紛紛齊聚考場,神色凝重地步入殿試之地。
貢院門前,十餘名同考官已候在階下。
咋暖還寒,衆人清一色裹着各色皮毛大氅。
崔懷瑾也立于殿前。
一身黑金色調的貂裘襯得他氣度卓然,寬肩窄腰,身形筆挺。大衣的剪裁與尋常貂裘大氅截然不同,袖口與衣擺都極為合身,既保暖,又顯利落。
四周圍觀的吃瓜群衆本是來看三年一度禮部試的熱鬧,這下目光全集中在一種考官中氣度最為斐然的青年主考官身上。
“崔大人的這件貂裘……與尋常大氅大不一樣。”
“是啊,平日裡世家公子們穿的貂裘都極為寬大,顯得臃腫,這件衣裳卻修身許多,看着氣派極了。”
“聽說王妃在‘絲路珍物大展’上穿的狐裘大衣便是出自‘錦童齋’,難道這件貂裘……也是?”
“‘錦童齋’不是做玩偶的麼?”
話音未落,身穿貂裘的崔懷瑾已帶着一種官員緩步走入考場。
貢院正廳的銅獸香爐吐出袅袅青煙,崔懷瑾解下大衣交給書吏時,露出内裡暗紅官袍包裹的勁瘦腰身。候考的士子們捧着考籃經過廊下,不知誰先頓住了腳步——鎏金衣架上,那件貂裘正以優美的弧度自然垂落,肩線裁剪流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