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父聽完,眉頭皺得更深,他說道:“想來……這批軍饷也是被人暗中扣下。前幾日朝廷押送的軍饷,也比初定的分量少了許多。但按常理說足夠撐到下批軍饷送到,不至于提前耗盡才是。”
淩武聽聞這話大恸,嘴角不斷抽搐顫抖,“是……是因為李副将。”
…………
馬蹄碾過北疆邊鏡凍土下的碎骨時,不會知道一個月前這裡發生過怎樣的背叛。
倒回出征那幾日,犁水河北岸的蘆葦蕩還打着漂。
商策站在沙盤前,青銅燈映着他高挺眉骨下的陰影:“北臨人若要設伏,必選鷹跳峽。”
骨節分明的手指點在兩山夾道處,“但這裡——”指尖突然劃向南邊沼澤,“才是真正的埋伏。”
“策兒你是說他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蘇霁川摸着下巴新長出的胡茬,“可北臨軍駐紮地都在鷹跳峽。”
商策抓起把沙土任其從指縫流瀉,泛起冷笑:“太刻意了。”
他轉身時玄甲撞響,手虛指着帳外翻湧的晚霞,
“看此雲紋走向,今夜必起大霧,若我是拓跋瀚……”銀槍在沙盤細細劃出弧線,“就用兩千輕騎在落鷹峽佯攻,真正的精騎趁霧走鬼哭沼。”
帳外突然傳來戰馬不安的嘶鳴。
當夜軍帳議事時,監軍太監卻摔了茶盞:“商将軍是要違抗兵部鈞令?”
嗓音刺破牛皮帳,“聖上要的是拿下鷹跳峽!”尖細的聲音格外刺耳,“五萬商家軍畏首畏尾,商小将軍莫不是想養寇自重?”
商策握槍的手背凸起青筋。
他想起離家前父親說的話:“兵部往北疆塞了三個監軍,你要的糧草卻扣下半數。有人在逼你打必輸之仗。”
商策不得抗旨,第二日隻能沖進霧裡帶領軍隊特意繞開鬼哭沼,卻遙遙在鷹跳峽口聞到血腥味——狹窄的山道上,橫着百具商家軍的屍體。
“是半月前派出去駐守嶺桐岸的軍隊!”商策滾鞍下馬,突然扯開屍衣,“不對!沒有刀傷……”
他話音未落,山巅突然傳來轟鳴。
更可怕的馬蹄聲從背後傳來。濃霧裡亮起無數幽綠狼瞳,一雙雙眼睛像暗夜的狼。
北臨軍竟是從他們來的方向包抄——
前方隻有通往鬼哭沼的一條路。
卻不知何時已結了層冰,那些本該吞沒萬物的泥潭,此刻也正奔騰着覆鐵甲的北臨軍。
他們被包圍了。
商策突然想起沙盤上蜿蜒交錯的紋路。
是被人打亂而引起的混亂。
今晨有人進過他的營帳,必然看到朱砂筆在鬼哭沼位置描了道紅圈——而能進主帥軍帳的,除了蘇霁川,就隻有……
果然是他!李猛!
此時這人已然不見蹤迹。
“将軍小心!”親衛飛撲而來,替他擋下破空而來的箭意。商策反手擲出銀槍,将百步外的北臨射手釘在岩壁上。
北臨王終于現身。
從未有人見過他真面目。
拓跋野的金狼面具沾着血光,彎刀直直指向他:“年輕人,你未免太過氣盛。”他踢了踢腳邊的斷劍,“你的手下咽氣前,還在喊将軍快走。”
半個時辰前還嚷着要回家娶媳婦的王川,此刻他凝固的眼珠正映着面具上的金狼。
拓拔野居高臨下地站在商策身前,靴跟碾過他的手臂,骨骼擠壓的悶響讓人毛骨悚然。
銀槍折斷的脆響混在嚎聲裡,商策吐出半口淤血,拓拔野的眼中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忍,但稍縱即逝,面具之下仍是他冷漠的面容。
“活活被餓死,這滋味想來并不好受。”拓拔野開口,在呼嘯的寒風中帶着幾分沙啞。
他松了腳,倒退幾步看着他的眼睛,
“都說我北臨人冷血,可見中原人更甚。魏如衍手段還是這麼狠,狠到自己人都害。”拓拔野繼續說道,語氣中滿是嘲諷與不屑。
商策卻能透過面具看到他嘴角扯出的冷笑。
他舔了舔濺到唇邊的血,商策又想到太監的話。
他突然笑了:“原來他們說的此戰大捷,是要用商某頭顱當賀禮——不過想要我的命,總得留點買命錢。”
他劃破掌心将血抹在散落的槍纓上,反手掏出虎符塞進馬鞍暗格,沖身後的親衛大喊:“逃——”
當北臨鳴箭破空而來時,他故意偏了半寸——箭矢穿透左肩的瞬間,借力縱身躍入沼眼。
拓跋野的怒吼與冰層坍塌聲混作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