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好端端的站在她眼前,怎麼不讓她落淚。
青苔快步上前,卻望向他眼眶的淚光時生生頓住。
秦淩向來沉穩的手竟在發抖。
他忽然不敢呼吸,怕驚散了這場做了數日的夢,緩緩開口:“阿苔,能再見你,我很歡喜……”
他面上鎮定,他解下腰間藥囊的修長手指卻因激動微微發顫。
新曬的當歸氣息混着陳舊檀香:“來北疆之前,我找遍了霖景的濟世堂,此藥囊對你的腿傷有益處……你,還痛嗎?”尾音消弭在秋風裡。
他仍然這樣貼心。
人心恰似春日雲霭,缥缈難覓、瞬息萬變,昨日之信誓旦旦,今朝已如霧散。
可他自始至終,一襲青衫、風骨卓然。
仿若松竹立世,不為世風澆薄所動,不被人心詭谲所染,獨守心中清正乾坤。
青苔接過藥囊,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紋理,喉頭一陣酸澀,強忍着哽咽輕聲道:“多謝。”
言罷又搖了搖頭,在商府的幾日,蘇霁川為她悉心診治,如今已好了很多。
“我已無大礙……你一直在霖景嗎?”青苔聲音輕柔。
他們原來曾離得那樣近。
“是,阿苔,雪臣是我的字。”秦淩聲音溫和。
難怪茶館裡有人說起那新任的秦縣令,評價難得中肯,
“一身謀臣骨,偏生觀音相。”
他當真擔得起如此贊譽。
二人再度重逢,起初翻湧的心緒漸趨平定。
默契盡在不言中。
并肩徐行,準備至附近一處酒樓,尋一處臨窗雅座,暢叙往昔種種 。
“我沒想到,還有霖景新任的縣令是你,也要祝你高中榜眼。”她似乎想起什麼眉眼彎彎,笑意盈盈,“為了避開你的‘耳目’,我費了不少力氣。”
語氣裡幾分嗔怪,一絲親昵。
秦淩嘴角噙着一抹溫柔的笑,與她并肩緩緩往前走着。
他側頭看向她,眼裡滿是寵溺:“為了探查你的‘耳目’,我也費了不少力氣。”
兩人相視一笑。
風輕輕吹起青苔的發絲,秦淩下意識地擡手,想要為她捋到耳後,手伸到一半卻又停住,猶豫片刻後,又緩緩放下。
“阿苔,我竟不敢想今日這般場景,我一直以為──”
想來他親眼見到了她的“屍體”,青苔自己想想都覺得的确可怖,她打趣來緩解他的情緒,“可是吓到你了?此乃我與母親斟酌後定下的脫身之計。隻歎如今看來,這計策怕是未能如願──那魏如衍竟一直知曉我尚存活于人世。話說回來,當日那般險境,你又是如何脫身的?”
“那魏如衍非但未曾傷我分毫,反倒将我安然放走。”秦淩對上青苔滿是疑惑的目光,無奈搖首,“時至今日,我仍難解其中緣由。”
秦淩偏偏又被任命為霖景縣令。
這其中深意,難以參透。
“對了,林姨身子可還好?”青苔憶起林婉往昔常被失眠所擾,又念及秦淩年少時信誓旦旦,立志要尋方為母療愈,不禁關切問道。
秦淩神色一黯,語調也低沉幾分:“母親新遷宅邸,諸多不适。又聽聞司徒姨和春楹之事,整日郁郁寡歡,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不過你莫要憂心,她主要是心病作祟。你可還記得苗绮?”
回憶湧上,女孩笑靥如花,活潑開朗。
遭苗家如此變故,不知如今是何等模樣。
“自然記得,她如何了?”
青苔擡眸,眼中閃過一絲關切,輕聲問道。
“像換了一個人。”秦淩微微歎息,神色間透着幾分感慨,“我遇她時,正受風露之寒,忍饑餒之苦,形銷骨立,看着着實……如今暫将她安置在秦府,她主動照顧母親,等這幾日苗縣令赦免,她大概就會離開了。”
青苔看他的神色,若有所思,“苗绮姑娘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姑娘,她對你……”
有些心思昭然若揭,秦淩怎麼會不明白。
可他不會再對其他人動心。
“阿苔──”秦淩輕聲喚道,聲音低沉而溫柔,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還藏着萬千無法言說的情愫 。
話至半途,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來者勒馬停駐,穩穩地立在原地。
“喀”一聲,接着是玄色官靴碾碎枯葉。
動靜之大,二人下意識停住腳步循聲轉頭──
十步開外,朱漆廊柱之畔,身姿高大的男人卓然而立。
朝服上的金線雲紋在日光下隐隐泛着冷冽光芒,透着拒人千裡的冷意。
是商策。
他步履沉穩,一步一步朝着二人走近,舉手投足間盡顯從容。
修長手指慢條斯理地摘下烏紗,眉下雙眸就此展露,狹長深邃,幽黑如淵,仿若藏着墨玉的幽光,無需刻意作态。
他一向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
舉手投足間,便有與生俱來的威嚴與氣場。
“苔兒。”他聲音像浸過雪水的玉,目光漫不經心掃過秦淩懸在半空的手,“昨日聽聞你要去祭拜三伯,倒不曾說過要拜會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