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隐瞞地再久一些吧，讓幸福在無知的搖籃中再安穩地沉眠一些吧。就當是母親為了孩子的最後一點私心。

沈玄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繼續講述之前的故事。沉昭看出她的回避之意，皺了一下眉。

在人尚且蒙昧之時，大地有巨獸，天空有猛禽，此時，神明因為創世創生之功德，已經受封離開了塵世，沒有了神的庇佑，人開始學會生存。

他們聚集在一起，以羸弱的身體搭建栖身之地，防止來自高空的猛禽的殘害，他們發現火，用明亮的火驅逐猛獸，這是最初的聚落，也是文明的新芽。

後來，巨獸的襲擊越發頻繁，無數年幼與年老的人死在巨獸口中。最大的那個部落中，一位先賢站了出來，他說：“我們應當反抗。”

他前往了不同的部落，遊說那些同樣強壯的部落守護者，然後他前往居住于懸崖邊的聚落，請出能在黑夜中射下猛禽最銳利尾羽的大羿，又前往聚集在森林與沼澤邊的聚落，擺放部落中的巫醫與巫祝，巫醫識遍百草，巫醫繼承了少許神明遺留的力量，可以溝通天地，他們都是先賢認定的捕殺巨獸的幫手。

人沒有鋒利的爪牙，但是他們有智慧，人沒有可以用于飛行的翅膀，但是可以制作武器。

在經曆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抗争以後，巨獸終于被打退到遠離部落的遠方，人們歡呼，再看那位先賢時，他已經從年輕力壯變得垂垂老矣。

人們尊重這位帶領所有人走向勝利的先賢，可是先賢拒絕了鮮花冠冕與巨獸毛皮，他已經老了，可是他的眼睛依舊明亮，他說：“最厲害的巫醫也無法改變衰老與死亡，我要遠行。”

先賢走上了傳說中神明開辟天地的道路，他順着神明的前行的路走了三年，三年後，他帶着一塊石頭回到部落。

在人們敬畏的眼神中，他獨自枯坐一夜，最後，天空裂開了一個大洞，青色的鸾鳥從天而降，鳴叫着迎接這位先賢。

但是先賢沒有随着鸾鳥離去，他留下那塊石頭，說：“我參透出了可以像母神那樣運用神力的方法，但是我們沒有母神那樣可以溝通神力的根骨。”

沈玄所講述的故事已經來到了尾聲，開頭是孩童都聽過的三個神話，人人都知道，那位創世的神明，名叫女娲。

創世，造人，補天。

然後是新的故事，新的時代，由人來開啟序章。

先賢的話讓沉昭腦海裡閃過一點靈光，但是卻怎麼也抓不住，她皺着眉，神力無疑是将天地之間的靈氣化為己用的靈力，可是根骨......

最初的人，是沒有靈根的。

沉昭突然想到了從進入雪地時就聽過的傳說，雪女從霜雪中誕生，死去時她的身體也要還給風雪。唯一能夠留下的隻有一顆澄澈的雪女心，吃下這顆心，可以讓人脫胎換骨立地成仙。

回憶着這個傳說，沉昭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底鑽到了五髒六腑，凍得她手指都在無意識地發顫。

傳說必有源頭，孫常甯是人為的，強行創造出來的雪女，那真正的雪女又是誰？

她當真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嗎？她是沒有想過還是不敢細想？

給了沉昭足夠的思考真相的時間，沈玄才繼續道：“初生的世界，雖然有規則，但是規則并不完整，先賢在以人身開創修仙時代以後，他所得到的功德已經讓他擁有了改寫規則的力量。”

“他本人并不清楚這一點，但是規則的更改并不需要宣之于口，隻需要思想。”

先賢死去以後，天地自行以人靈魂中的善意、靈氣、清氣創造出了一個新的種族，這個種族沒有神明賜名，便自稱為靈族。靈族不需要飲食，汲取空氣中的靈氣長大，他們不需要靈根便可以随意調用靈力，而在他們死去以後，靈魂會破碎，飄散到天地之間，依附在孩童身上。

成為人的靈根。

沈玄輕輕擦去沉昭眼下一點幹涸的血迹，像是拭去了一滴淚，說：“這就是你我。”

原來如此，星鬥門在血祭時，實際上是在複刻一次靈族的誕生，隻是不可捉摸的人的善意被替換成了惡念，才會誕生孫常甯這個八苦。

等等......不對。

沉昭恍惚地低下頭，濁氣在她手心靜靜遊動，她心跳如雷，口幹舌燥，為自己猜測到的那個想法感到不可置信，可是她想不到任何反駁那個觀點的理由。

靈族與八苦，不就像鏡子的正反面嗎。構成她們的都是人心，隻是分善與惡，清與濁。

她惶惑不安地擡頭看向沈玄，她此刻無比希冀沈玄說些什麼否定她的猜想，可是沈玄說：“你猜得沒錯。”

“陰陽調和是世間最根本的規律，善惡此消彼長，人的惡意不會有徹底消失的一刻，同樣的，善意也不會。但是靈族的誕生打破了平衡。”

沈玄伸手，顯化出一個太極圖，黑白遊魚相安無事地遊動，沈玄伸手撈出陽魚。陽魚消失以後，陰魚最初還以原來的軌迹遊動着，但是，慢慢的，陰魚開始擴散，侵占了原本屬于陽魚的位置，象征着調和的白色眼珠也随着陰魚的變化渾濁起來。

“善惡失衡，清氣無法完全壓制濁氣，然後，誕生了八苦。”随着沈玄話音落下，陰魚擺動着尾巴沖出了沈玄劃定好的八卦外廓，沖向了沉昭。

灰色的濁氣從沉昭腰側探出頭，一口咬住那條靈力化作的陰魚。

靈力純粹，這丁點濁氣無法完全吸收掉陰魚全部的靈力，更多的濁氣蜂擁而上，左右搖晃着啃食。因為濁氣的動作，斑駁的光影打在沉昭的臉上，映襯得她的臉明滅不定，再加上那些觸手似的濁氣肆意飛舞，簡直比誰都像惡人。

深深吐出一口氣後，沉昭有些明白為什麼她能夠殺死八苦了，但是又不是特别明白，她壓着浪潮一般的疑惑，問：“是因為相生相克，才會由我來解決八苦的嗎？那為什麼單單是我？”

當然不是這個原因啊，可那是現在絕不能說出口的原因，沈玄在心裡回答，就連她當初從觀命口中得知這件事時，都難以抑制地生出了毀滅一切的瘋狂想法。

所以這件事怎麼能告訴沉昭呢？她隻能輕輕歎息着，說：“靈族的新生命是由女性靈族在收集善念以後，在靈氣濃郁的區域點靈孕育，當初我在為你與沈玄點靈時，你先點靈成功，随後禁地之中突然闖入了一個黑衣人，帶走了你，我無法終止點靈，又因為分心，導緻沈昀的靈氣與身體契合并不是很好，他無法消泯濁氣帶來的負面作用，甚至很可能被同化。”

她在回答時，對上了沉昭的那雙澗石藍色的雙眼，非常澄澈的顔色，純粹得像走在山林小道時擡起頭看見的天空，也像被從樹影撒下的日光照耀着的溪流。

沈玄甚至在那一刻覺得沉昭已經看破了她的隐瞞，但很快，沉昭垂下眼睫，将天空與溪流都籠罩在陰影之下。

她接受了這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