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館中看完了公主祭全程的陳殊此時卻一臉恍惚,在沈玄出現以前,她時而驚呼秦疏影手段卑鄙,時而擔憂沉昭的身體狀況,咋咋呼呼的模樣連邊冉都忍不住頻頻側目。
但是從沈玄出現制止了無心劍開始,陳殊的喉嚨便如同被人掐住一樣,再也說不出話。邊冉沒有留意她的異常,隻是盯着畫面中的沈玄目露異彩。
直到沈玄解除無心劍對秘境空間的封鎖,沈昀展開陣法将秘境中的各人送出去,畫面暫停重新化為那小小的鎖靈囊,陳殊都始終保持着沉默。她像是看見了什麼無法理解的事情一樣,眼神空洞。
謝空妄率先站起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倒是從始至終都是一言不發,存在感幾乎沒有。
他動了以後,陳殊也像被提醒了似的,遊魂一樣魂不守舍地回了房。
邊冉看着她的背影,嘀咕道:“殿下的同伴怎麼都這麼奇怪。”
但是很快,她腰間那個并不起眼的令牌此刻卻散發出了靈光。
邊冉神色一肅,接收了來自雪衛統領的傳令。
陳殊爛泥一樣癱在椅子上,遠離人群以後,她終于敢對着空蕩蕩的房間問出自己的疑惑。陳殊抓着自己紮手的短發,是遇到了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情一樣,呢喃:“為什麼?”
在她的認知中,沈玄才是如今的劍君,但是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沈玄的臉。在那一刻,陳殊有一種想抓也抓不住的惶恐與畏懼。她此前從不敢深想的疑惑,可在看到沈玄的那一刻,轟然浮出水面。
倘若她沒有見到姚沉的臉,她還可以以一種鴕鳥心态捂住自己的眼,封閉自己的耳,閉上自己的嘴,不看、不聽、不說。當一個旁人眼中的瘋子也未嘗不可,隻要她的目的可以達到。
可是那兩張相似的面容就在那裡,哪怕陳殊再想逃避,她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想法與困惑。
為什麼姚沉會有一張與劍君沈玄相似的臉?
她們究竟......是什麼關系?
陳殊瘋了一樣跪到地上,用憤怒到顫抖卻仍然壓低了嗓音的聲音道:“你在哪裡?你出來!你騙了我!”
無人回應,陳殊痛苦地捂住臉,嗚咽出聲:“我錯了,是我錯了,我沒能救下你。我果然,是個沒用的人。”
可是她眼眶幹涸,沒有一滴眼淚。
在陳殊發洩完自己的憤怒與無助後,她蜷縮在牆角,像孩童時期那樣,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腿,想要以此汲取虛假的力量。
很快,敲門聲打斷了陳殊的呆滞,邊冉的聲音響起:“請開門。”
陳殊的眼珠動了動,她下意識抹了抹眼睛,發現并沒有眼淚以後,才動作僵硬地從地上爬起來,為邊冉去開了門。
開門後,邊冉站在門外,見到陳殊失魂落魄的模樣,表情變幻了一會,才說:“殿下有令,讓我帶你和謝空妄去皇宮一趟。”
陳殊垂着頭一眼不發,邊冉知道她想法跳脫,擔心她誤會,耐心解釋道:“你們與姚沉是同伴,姚沉在秘境之中與天一宗結了梁子,天一宗那群人又向來睚眦必報,殿下擔心你們二人受到牽連,才特意吩咐我來接你們進皇宮。”
姚沉讷讷應了一聲,邊冉沒有多說,轉身去敲謝空妄的房門了。
陳殊與謝空妄在邊冉的帶領下穿過原先聚集了一大批修士的廣場,因為衆多參與公主祭的修士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昏迷,此時的廣場略顯空曠。廣場盡頭。一位穿着黑衣的女子背靠牆壁,手中拿着一根赤色的緞帶,垂着頭似乎在出神。見到邊冉和她身後的幾人後,她的目光在陳殊身上轉了一圈,主動開口道:“二位。”
那是一個氣質很利落幹脆的修士,陳殊聽見邊冉稱呼她為伏雨統領。
伏雨......雪衛三大統領之一,除了沈國皇室之外雪衛的最高管理者,負責雪衛的調動與訓練。陳殊慢慢回憶着,和她平起平坐的另外兩個統領,一個叫槐安,一個叫元晝,都是沈玄劍君親自培養出來的,對沈國忠心耿耿。
因為思緒混亂,陳殊走得極慢,位置比謝空妄還落後,謝空妄依舊是一如既往地安靜,陳殊都聽不見他的呼吸聲。
伏雨将兩人帶到一個宮殿外,略一點頭,道:“二位的同伴就在房間内修養,至于姚沉閣下,她稍後會到。”
說罷,伏雨越過陳殊就要離開,陳殊握住雙手,忽然開口道:“等等。”
伏雨步伐頓了頓,轉過身看向陳殊:“陳殊姑娘還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陳殊嗓子幹得好似火燎,她咽了一口口水,沙礫一樣粗糙的感覺劃過喉嚨,就算如此,她仍然問道:“姚沉她......”她想問姚沉是不是沈玄的孩子,但是她竟然不敢開口,停頓了好一會,才道:”在秘境中做了什麼?“
伏雨表情沉靜,說:“姚沉閣下祓除了濁氣,斬殺了生苦,為沈國解決了一個大麻煩,沈玄大人對姚沉閣下青眼相加,陳殊姑娘不用擔心姚沉閣下。”
沒有得到自己想聽到的答案,陳殊咬了咬下唇,還想追問,身後的門被一把拉開,露出一張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想問什麼?我可是親曆者。”
伏雨的目光從陳殊的臉上移到她身後的易靈寶,然後又蜻蜓點水一般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阿許,說:“靈寶姑娘身上有傷,還是不要随意走動的好。”
“隻是皮肉傷,”易靈寶笑嘻嘻地一把挽住陳殊,意有所指地說:“統領事務纏身,還是不打擾伏雨統領了。”
伏雨沒有對這句話作出表示,她勾了個淺淡的笑,在易靈寶的注視下,再次狀若無意地看了阿許一眼。
陳殊聽見易靈寶輕輕“啧”了一下,她不解地看向阿許,卻看不出那張清俊的臉上有什麼特别的,而伏雨的下一句話卻教她再一次如遭雷劈。
“忘玄五音,居然真的有人學會了。”
沈昀進入秘境時,沈玄與沉昭已經結束了交談。
因為沈玄給沉昭梳了一個高馬尾,習慣将頭發盡數攏住束好的沉昭頗為不适地撥弄着垂到耳側的頭發,沈玄看着她難得的局促,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膀将那朵花苞一樣的發墜勾在她的發梢。
沈昀看着這幅也許是夢中才能出現的場景,一時竟呆住了,連步子都忘記邁開。
不,夢中都不曾出現過。
自從得知是因為給自己點靈才耽誤了沈玄救下他姐姐以後,沈昀幾乎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隻要一入夢,就會聽到看不清面容的人在質問他,為什麼要出生,為什麼妨礙劍君救她,為什麼被搶走的不是他。
靈族雖說外表類似人族,卻沒有人類的大部分弱點,不畏寒不畏暑,自然也不會流汗,可是每當他從質問與诘難中蘇醒,能夠感受到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冷汗盡數濡濕。後來,還是外出為他尋藥的沈玄發現了這點,與他徹夜長談,告知他自己的姐姐并沒有因為他死去,才勉強打消了那席卷他所有思緒的愧疚與自責。
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和姐姐的團聚,但是他也清楚,一個還未成長起來的靈族,相當于行走的靈石礦脈,一旦被那幾個熟悉靈族的勢力發現,能活下來都困難。
劍君失蹤以後,沈昀接手了她留下來的勢力。照理來說,沈玄除了他沒有其他後人,應當他繼位,但是沈昀讓其他人照常稱呼他為殿下,固執地守着沈國之主的位置。四位城主沒有勸阻,默認了這一點。
驚蟄城整個城的居民都是雪衛,他們會在無事時扮成城民。沈玄剛失蹤的那一年,沈昀一遍又一遍地派出麾下雪衛尋找沈玄與他不知所蹤的姐姐,偌大一個城池,幾乎成了一座空城。
而沈昀則是守着沈玄交給他的秘境,一日複一日地加固秘境。他靈體與肉身不完全契合,隻能修習調用天地靈氣的陣法,在沈玄還沒有失蹤時,秘境便由他看守。
他知道秘境中是與靈族對立的八苦,也知曉終有一日,他需要放出一個能夠勾動世間修士的噱頭,将濁氣的存在曝光于天下。也隐隐能夠猜測出,将這一切交諸于他的沈玄,或許是真的不在了。
這個猜測讓他無比惶恐,雪衛一個個回來,重新填滿了城池,他們帶回來的消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不敢再派出雪衛,獨自守着空蕩蕩的宮殿,再次陷入了徹夜的噩夢。
他夢見血與火,夢見天一宗,夢見沈國被破,依附于沈國的百姓流離失所,夢見自己被囚困起來,終日供修士取血割肉。
他無法向自己信任的雪衛統領與城主解釋那種惶恐與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