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衍憐死了。
初夏,栗酥進入珠玑門學符箓。
珠玑門是泗水宗名下分部之一。
并非為正式修行弟子所用,而是即将到年紀的潛力修行人士。
泗水宗乃八大宗門之首,選拔精英中的佼佼者,維護蒼溟發展,能入泗水宗是光宗耀祖的事。
首先 ,并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入宗門修行,捱過重重關卡考核,
其次,也不是人人天生靈脈,即使有也未必擅長運功靈力,若符箓運用不好,就像萬年神兵開刃,沒什麼用處。
因而珠玑門有點像補習班,費用昂貴,師資力量雄厚,專門開給特定人群的——世家公子小姐們。
他們的命重要,他們家族的臉面更重要。
若一族裡同輩中一個入泗水宗的都沒有,是社會性死亡的大事。
按年齡,栗酥去年就該入珠玑門,因栗家主母堅持主張等她再大些直接丢出去聯姻。
沒曾想,喝了吐真劑,栗炎命人帶她入珠玑門。
栗酥有一種用司衍憐的命換取前途的微妙自責。
她心裡實在難受,又無可奈何,隻能安慰自己,以命抵命,事情也不算太壞,起碼二少高興,在下面指不定還能多喝上兩杯,唱個小曲兒什麼的。
臨出門前,栗箐還狠狠瞪她,冷言冷語讓她别拂家裡面子。
栗箐今夏入泗水宗,栗酥猜測這讓她心情很好,沒走之前給她來一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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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珠玑門的日子簡單而充實。
背基礎咒文,在白紙上描繪符箓,實地考察環境因素對符箓影響,打坐靜心,了解蒼溟靈氣發展曆史,關于魅妖隻有不到五百字很小一塊,重點描述沒有靈脈卻如何是尤物,據稱皇宮和封地豢養數量最多的魅妖。
一年的學習時間過半,身體疲累,但栗酥沒什麼不适應的。
除了吃不到上西街的清水面,下東街的甜蜜橘,南街烤甜蛋,以及一月隻能回一次家……好吧,她還是很想麗娘。
尤其是中秋這天。
月下西廊,一片蟋蟀蟬鳴,長長一道月光揮灑清晖。
栗酥啃着上次回家麗娘給她包的月餅,放久了發軟,豆沙餡甜得她眼睛冒淚花。
她看着天上的圓月,莫名想到,如果司衍憐還活着,或許也是有機會來珠玑門,未來入泗水宗的,魅妖沒靈根,他來充當門面也賞心悅目。
漂亮的皮囊就這麼一具,也不知道司家人怎麼對付他的,火化了還是扒皮留存紀念。
二少葬禮上喧天鳴響悲痛欲絕哭喊聲仿佛環繞耳側。
她突然想,有人為他招魂嗎?有人因他的離開而哭泣嗎。
甜甜的豆沙鼓囊腮幫,栗酥抹掉嘴邊的餡料,覺得應該是沒有的。
……
殿宇東南處,不引人注意的偏僻角落,香油香料鋪在地上,周圍圍繞一圈新摘白色小花,葉片上還沾着濕泥土。
栗酥靠着牆坐,筆在紙上繪上周剛學的繁複符箓,三個三角,底下一個繁體憶字,再一個八字……她撓撓眼下肌膚,上八還是下八來着。
“你在做什麼。”
栗酥回頭,林婉覓提着燈籠,怯懦躲紅漆壁柱後,伸長脖子,想看又不敢過來看似的。
林婉覓是四大家族之一林家的小姐,林家是古老家族,據稱靠開賭坊和放貸起家,家底雄厚,打手衆多,連看門的下人最次都是,現在賣賣茶葉,交易珍寶或稀有靈器,在土豆和玉米有市場時也高價批貨賣出。
林婉覓為嫡出,又是最小的女孩兒,備受寵愛長大,發飾上金簪金葉輕晃,價值普通人家一輩子的吃穿用度。
是個比栗箐還易碎的姑娘,剛住一塊時,栗酥好奇她的矜貴程度,偷偷往她被子底下塞一個小核桃,差點沒被林婉覓提刀碎屍。
栗酥沒理她,她小心又好奇提着燈籠跑近,蹲在她身邊。
一眼看未成形的符箓,就什麼都明白了。
悼念亡人。
林婉覓指着香油邊的白紙,“要先在這兒寫名字的。”
他們還沒資格用真正的符箓,白紙上畫千萬遍也不過是兒童把戲。
栗酥拿起來提筆寫字。
林婉覓很輕地歎息,拍着栗酥的背安慰她,小聲:“輪回之路一定坦坦蕩蕩的,别傷心了……司……衍憐?”
“嗯。”
“你寫他做什麼?”
她的語調古怪,神情變得難以言喻。
仿佛是符箓課上到一半,進來一隻大公雞,張開血盆大口,把長老吃掉,然後吐出來另一隻大公雞。
栗酥心想你不是知道麼,還指點她步驟沒對。
林婉覓:“你不喜歡他啊?可再不喜歡也别詛咒……”
“你們在做什麼。”
清冷的少年聲從背後響起,栗酥回頭,瞪大了眼。
少年手裡提着燈,膚色蒼白,仿佛一絲血色也沒有,光線昏暗,月光灑落清瘦肩膀,襯得鎖骨肌膚明剔透,吹彈可破。
他沒死!
不是栗炎的作風,栗酥聽說過,當年栗家出細作,險些失去符箓掌控權,為杜絕背叛者存在,三十個精銳忠心幹将直接賜死。不念舊情不顧情分,是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的狠人。
可司衍憐真的沒死。
他走近了些,燈籠裡灼灼燭焰火光,将少年漂亮的眉眼照得清楚,如珍藏畫作般美好。他的視線越過兩人,看向還燃着煙的香灰,飄落的紙張,唇角一扯,目光變得玩味。
林婉覓反應迅速,她往後一腳,啪唧一下——
煙塵飛起。
栗酥往後看一眼,香火還在燒,林婉覓一腳踩空,落地帶起的風,還将寫着“司衍憐”名字的紙張翻飛,更清楚地展開于夜色之下。
林婉覓迅速補兩腳,香火燃燒更旺,躍躍湧起要燒到裙子。
在她尖叫之前,栗酥冷靜擡腳踩滅。
現在情況有點尴尬。
招魂儀式,給死人是祈福,給活人嘛,就是詛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