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時得罪二位姑娘了。”
司衍憐微微偏頭,從栗酥的角度可以看見他精緻的線條輪廓,從下颌線蜿蜒到脖頸,雪白一片。一縷墨發劃落臉頰,純黑色的眼珠像濕漉漉的葡萄,顯得有些妖異,說不出的勾人。
林婉覓看起來恐慌到快虛脫,縮到栗酥背後。
栗酥張了張口,又閉上。
她突然意識到沒法解釋,為什麼她覺得他應該死了。
那不是把自己賣了麼。
哎呀,我告訴我爹啦,你沒死但肯定在路上嘞,也就今年的事哈。
背後被撞一下,栗酥低頭,林婉覓的手悄悄伸出,食指正指着她,暗示罪魁禍首是誰,把她自己撇得幹幹淨淨。
栗酥:“……”
眼看賣隊友被發現,林婉覓立刻改話頭:“當、當值辛苦了,燈籠很重吧,你别和塵老說啊,我們馬上回去……你你你喜歡金燦燦的東西嗎?”
林婉覓抖着手取下頭發上的金葉,栗酥摁住她着急上供保平安的手。
“請回吧。”
幽暗長廊,少年離去,身影從暗光處漸往月華照耀,一身素淨白衣簡練而優雅,如同融入月光之中,連衣擺揚起的細微弧度都極盡美麗,旖旎得像一場不真實的幻夢。
一路上,栗酥聽林婉覓給她科普。
司衍憐去年就來了珠玑門,這和她聽說的近幾個月才找回根本不符。
栗酥問為什麼半年來從未見過他。
林婉覓:“他跟着塵老學醫修的,平常不和我們一起。”
栗酥:“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
林婉覓尖叫:“天啊栗酥!他是魅妖!魅妖!他連刀都拿不動,你看他拿燈籠都不心疼麼!多重啊!”
栗酥無言以對,“你給他金葉子,不怕他拿不動?”
林婉覓:“我就是覺得他拿不動才問的。”
栗酥:“……”
這世上一定還有許多人,把魅妖嚴重魅妖化。
一路沉默回房間,林婉覓打開梳妝屜盤算剩餘金葉子,往頭上戴,嘗試戴的極限,多一片葉子多一條保命的路。
“我爹從小告訴我,命最重要,面子其次,能用錢解決的事兒就用錢解決,到時候考不進泗水宗,我也準備足夠多的葉子,找個好說話的商量商量,我建議你也多備點符箓,你們家肯定大把,到時候咱倆合夥,輕輕松松入宗門光宗耀祖怎麼樣——栗酥,栗酥!”
栗酥滿腦子想着司衍憐沒死是因為栗炎沒告知司家,還是司家打算這件事算了,沒想到一擡頭,林婉覓頭上跟孔雀開屏似的,堆了三十多個金葉子。
一片燦燦金林對她嬌嗔:“酥酥你怎麼不理我!”
栗酥震撼鼓掌,好半天才緩過來,“我覺得司衍憐這個人不簡單,最好提防他一點。”
“提防他?!”
林婉覓音量驚人地拔高:“不保護他就算了,你還要提防!”
“栗酥你知道多少人背地裡觊觎他,想他當爐鼎的,想拐去雙修的!魅妖本來就少,他還姓司呢!司家沒把他供起來保護我都覺得殘忍!”
“大家同門一場啊!酥酥你真是心狠毒辣、喪盡天良!”
——喪盡天良!
現在看見司衍憐,栗酥腦裡登登登冒出“喪盡天良”四個大字。
一整座存藥殿裡,草藥氣息濃厚,栗酥躲在藥櫃後,安靜地觀察正前方。
小魅妖活得很好。
那麼她得開始擔心,自己被滅口的可能性有多少。
為了悄無聲息靠近司衍憐,她一有空就偷摸來藥殿,确實如林婉覓所說,司衍憐大部分時候都隻待在藥殿裡安靜拾藥,和天底下任何一隻魅妖一樣,乖巧聽命令,溫順得沒一點自己的想法。
矮桌邊,司衍憐正将不同種的草藥采入不同方格。
分辨草藥是一項極其枯燥乏味的工作,大約是也沒對魅妖真能學會什麼有寄托,就栗酥偷偷觀察的日子裡,司衍憐幾乎每天都在找草藥,分草藥,看草藥。
符合林婉覓口中的“适合手無縛雞之力,看起來不太聰明,需要全人類一起保護的魅妖們做的簡單手工活”
但如此無聊機械的日複一日,他還時不時被長老委婉暗示還得再細心點,錯誤率有點高。
這時候司衍憐總是苦惱似的低垂頭,立刻能換來長老慈祥的鼓勵:“沒事兒!你畢竟姓司!以後啊肯定還能尋個好娘家……好人家……哎,總之肯定有段好姻緣!”
短短幾天,栗酥從懷疑他到懷疑自己。
甚至開始認真思考,有兩到三個司衍憐存在的可能性,要麼就是他精神分裂?
又或許是她想多了,二少的死亡或許是作繭自縛,被自家符箓反噬。
畢竟翻閱現存書籍,提起魅妖都是無靈根靈脈,用不了符箓開不成結界。
或許那天的眼淚并不是兔死狐悲?
但還是哪裡不對勁。
栗酥想得出神,手肘碰到書架,發出一聲悶響。
司衍憐擡起臉來,通過藥架縫隙,栗酥看見他茫然站起,眼裡閃動無措,和一瞬間的驚恐,是所有沒有力量的人都會表現出來的,對未知的安靜的懼怕。
他放下藥簍走來,小心翼翼朝右邊的藥櫃看去。
躲在左邊的栗酥無聲搖頭。
這聲位判斷力,她拿刀走過去,在背後捅一刀,恐怕他才能反應過來。
沒什麼觀察下去的心思了,他孤身一人撿藥時,偶爾的脆弱神情讓她都恨不得沖出去陪他挑揀,升起莫名保護欲。
“是我,我又來了。”
正巧有位男修進門,栗酥飛快拐出門。
她隐約還能聽見男修爽朗的聲音:“上回領了的草藥又出岔子,我來換換——啊當然不是你的錯,是我沒看清就拿回去,我要是仔細确認再帶走,肯定不會出岔子,哎哎哎你别動,我來拿,這玩意兒有點重,你拿皮膚碰一下就紅了,我粗人一個我來就行!”
司衍憐聲音輕柔,像溫柔的羽毛撫在人心上,“我以為是小貓跑進來。”
男修專注挑揀藥,“貓跑進來?哈哈,若跑進來,你要做什麼,喂它草藥嗎?”
“嗯……喂點苦若子吧。”
“你啊,又忘記了,苦若子是劇毒,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可千萬别讓長老知道,對了,這段時間怎麼想自己來挑揀,簡單活我們替你做就行了,你可千萬别弄傷自己……”
司衍憐勾唇,纖長睫毛下,目光輕輕瞥一眼門口,又轉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