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雀擺出“你看我信你的鬼話麼”的神情。

雖然謊是真的，但終究是謊。就像白花花的紙，盡管它品質如何高端，依舊是被火燒的渣都不剩。

“‘去他的NPC’。這是個咒法。”眼見這個謊被拆穿，應南楓迅速換上另一套謊言。并順利地将事情跳轉到正事上來，“師尊有回說漏嘴了，他就和我說這是個咒法。”

為了使這個謊言更真點，應南楓甚至佯裝蹙了蹙眉頭，認真道，“但我從未聽過這個咒法，不解其中奧義。”

應該夠真了。

“他？”這回到幻雀白眼了，他嗤笑一聲，“聽他瞎吹吧。一個近乎和山門恩斷義絕的掌門說出什麼鬼話都不為奇。”

“你和師祖都額外讨厭師尊。”應南楓說着，為自己的好奇心補了一個小漏洞，“哦，我才來，聽山門裡的師兄弟說的。”

幻雀聽了，十指交叉撐着下巴，挑笑道：“嗯哼，别看他衣冠楚楚一表人才，你壓根不知道他的心有多惡。我不妨告訴你，你知道為何我會附身在這具身體上嗎？呵呵，他丫的個黑心腸的，置我死地焚我肉身。我無處可去，遊魂在這世間飄蕩，沒有人能看見我，沒有人能觸摸我。”他頓了一下，手指分開，五指張開，眼神落在指縫上，出神般地接道。

“仿佛我還屬于這個世界，但又不屬于這個世界。”

看來幻雀昨晚也去了山洞？應南楓微微眯眼，看樣子是和幻雀一起出神。但和幻雀不同，幻雀在憶往昔，他在幻雀的憶往昔裡探今朝。

昨夜幻雀從藏寶閣離開後就再未回來，而蕭晚伽也是昨夜去山上燒屍體。更何況幻雀也親口承認是蕭晚伽把他肉身銷毀的。

那麼藏寶閣那道暗房就是通向後山的。

但是……

“所有師兄弟的屍體都被你妥善安置在離納物燈不遠的地方，昨夜那裡并沒有發生異常。你還是把你的屍體藏起來了吧。”應南楓道，“方才蕭掌門去後山，你神色不太一樣。我猜猜，你的屍體藏在了後山？”

但是他昨夜也去了山洞那，很明顯，蕭晚伽連自己玩家的身份都不避諱，更别提會讓NPC發現自己的蹤迹了，那麼幻雀究竟是如何知曉自己肉身被毀的事的？

“都說人死蓋棺定論啦，何必追問那麼多呢。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幻雀道，“不過你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是的。”

應南楓低下頭，思緒良多。他似乎抓住了很多線索，但這些線索無法串聯成一條完整的線。即便劇情完整度一直在升，也達不到百分百。

他缺少關鍵點。

之前看校場圖紙時，有幾處已作改動。那是上蘭長老修改的還是幻雀修改的說不清，但和他倆肯定都逃不了幹系。

至于改成什麼樣，他得再去一趟，辨别一番。

熱茶上的水霧被呼吸掃去，視線被模糊，應南楓的臉藏匿其中，幻雀沿着水霧的邊緣，去觀察應南楓的樣貌。

長發款款，發冠亮挺。再往下，是标緻的弟子服，多少年來了，這款式從未變過。幻雀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回拜入山門，該和應南楓的裝扮也差不多吧。

師尊怎麼看自己的？

水霧散去，幻雀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他志氣滿滿，腰佩一把木劍，擡頭望向雲端中的山峰。每向上踏一步台階，心中就多一分雀躍。對師尊行下弟子禮時，他便發誓，今後定懲惡揚善，崛起山門。

師尊待他很好，溫文爾雅的。那時師尊寬大而溫暖的手掌摸過他的頭發，旋即輕微地拍了拍。

幻雀以為師尊是鼓勵他，沒想到師尊卻轉頭朝師祖笑道：“徒兒心性過盛了，師尊，我們這閉塞的小山門會有門庭若市的情況麼？”

師祖還未答，師尊便兀自答了：“哦，曾經有。哈哈，我遇到過。”

幻雀擡頭，不解師尊何意。隻見陽光普照，聖潔的光輝灑在師尊身上，看不清面容，師尊對他說：“小雀兒，我們山門常年隐居，崛起就沒必要了，懲惡揚善倒是不錯。若你能分清世間善惡，以後便可桃木化鐵，仗義天下。”

那世間善惡該如何分辨呢？曾經的幻雀沒能領悟，如今的他，其實依舊未能領悟。

因為本該教導他的師尊不在了。

師尊變了。

勾結魔教，算計山門。拿弟子煉丹，助自己修為。

怎麼會變成這樣？

幻雀自嘲般地笑笑，他有什麼資格去評判師尊的善惡觀呢？時間久了，人的心總會變的。就像一棵樹，它遲早會長，會變樣。

就像他，他也變了。

“你的眼睛一直是紅色的嗎？”冷不丁地，應南楓開口。

心中的樹早被火燒了個幹淨，枯枝一碰就倒。幻雀怔怔地看着幻想，枯枝慢慢消散，應南楓的臉，他看清了。

你的眼睛一直是紅色的嗎？

他深呼吸一口氣：“不，紅色是我最讨厭的顔色。倘若我早知道我這眼睛會變紅，我就早該剜了這雙眼睛。”

倘若他早知道他會變成如今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他就不該踏出那一步。

“說到眼睛。”幻雀收回思緒，沖應南楓聊家常般閑聊，“我就是很好奇啊，你說師尊這個人吧，忘恩負義惡事做盡。他的眼睛怎麼就還是那麼好看？”

應南楓眼睫一搭，身子向後微傾。他見幻雀說得激動，手拍向桌子，甚至一直往他這移，像是要把口水啐他身上才甘心。

“你知道後山有處溫泉吧，那溫泉的水極像他眼中的柔波。”幻雀道，“每回我看泉中倒映的月亮，我就覺得師尊在看我。不……不是如今那個人畜不分的鬼玩意，就是我的，是我的師尊！”

那肯定不是如今這個師尊。應南楓心說，你那師尊的殼子都被人套了，現下那個披着你師尊皮的師尊是個隻會壞人好事的玩家。

“要不我們殺了他吧。”幻雀睜着眼，用着蠱惑人的話語哄道，“不殺了他，你會死，我會死，我們都會死。”

“你不是早就死了麼。”應南楓盯着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就不像是人該有的，瞳孔處長長一道痕，似深淵。一腳踏進去，便是窮惡疾身。他回道，“師尊待你不好，你想殺他無可厚非。但我還隻是個新弟子，與山門前塵往事概不能同處。似乎我并不是個聽話的傻子，師兄，我不能因為你的隻言片語而搭上我寶貴的性命。”

【恭喜玩家觸發特殊節點，解鎖隐藏任務：與幻雀合作，殺了蕭掌門（***）】

“但話說回來，我也很讨厭這位師尊。”應南楓處事不驚地改口，仿佛他本該就要同意似的，“我至今身上所受的傷，三成都是他造成的。”

“師弟能接受我的邀請真是件幸事。”幻雀坐回去，重新撐着頭，笑道，“畢竟我們的時間也不多了。”

【備注：任務時限：七個時辰】

應南楓默默看着系統彈出的時限通知，感覺又摸出了點規則。

每個隐藏任務都是有時限的，正如他遇上蕭晚伽卻未能及時逃出去。隻不過那時系統并沒有告訴他時限是多少。

在何種情況下系統才會提示他任務時限？

“師祖是沒啥卵用的廢物，整日就是閉關出關。”幻雀道，“明日師尊鐵定又會趁着山門爆炸躲出去，如今他燒把我燒的啥都不剩，這回我要是死了，山門就真玩完了。”

“山門，爆炸？”應南楓心念直轉，“追悼大會。”

哦，現在他知道了。

任務對象主動說出時限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