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發生得很快。
上一波車流已經走完了,沒有人停下,空蕩蕩的街道中隻剩躺倒的小狗。
不知所措而呆立在原地的小彌希,遠遠地凝望着那具還在微微起伏、抽搐着的身軀。
她的身體也正微微顫抖着。
在東方仗助眼中,他們兩者的形象似乎重疊了。
——是被推出襁褓的幼獸,突然失去庇護,正對外界滿懷恐懼的時候,迎頭被車輪毫不留情地碾過。
鮮血淋漓。
失焦的視線捕捉到快速奔湧而來的物體。
街對面,正愕然回首的無面人轟然倒塌,軀體化為黑泥,鋪天蓋地地湧了過來。
……
東方仗助發現自己坐在床邊。
他依稀辨認出這裡是彌希家中的一角,這是他哄小彌希睡覺的場景。
但這張床以外的所有地方,都是翻湧着的黑泥。像一葉扁舟,他們乘在這張小床上,漂泊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她的面容在黑暗中朦胧地顯出一點輪廓,看不清她的神色。
“……就是這樣。”她小聲說:“我說完了。”
“……”
能聽出來她聲音中細弱的不安,東方仗助的第一反應是伸出手,安撫地停在她額間。
這是在旁觀了那一切後,他最想做的事。
“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個故事。” 指尖觸碰到了一層薄薄的冷汗,他慢慢将那層冷汗擦掉:“你的确做錯了……”
她猛地向後縮了縮。
“但這絕對不全是你的錯。”
他很耐心地,一點點解釋着。
“非要說的話,這是那些大人的問題。說到底,為什麼會指望一個小學一年級生能在馬路邊牽住不可控的小狗?他們本應該對你多加注意,卻隻是把你們扔在街邊,自己擅自離開。這是他們的錯。”
這其實是非常、非常簡單的道理。
東方仗助絕不相信聰慧的彌希會不明白這一點。
他湊近了些,補上彌希躲避的距離,自眉宇間向後撫過她的短發。
她對這個故事如此執着的原因,應該并非她做了什麼、造成了什麼後果。
而是……
東方仗助輕聲問:“很害怕嗎?”
“……嗯?”
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不知從何而來、冷白的月光粼粼落在她的面頰旁邊——她用被子将臉遮住了一半,隻露出一雙眼睛,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的神色。
——已經讨厭我了嗎?
那雙眼睛裡似乎寫着這樣的句子。
無論多少次,東方仗助還是會被她察言觀色的樣子刺痛。
垂眼,不願讓她再看到自己的神色,東方仗助隻是以盡可能溫和的語氣說——
“我是說那個時候,你在害怕嗎?”
“嗯……我害怕……”
東方仗助靜靜等待着她說完。
長久的停頓後,她接着說:“因為是媽媽的同事……所以,會給她添麻煩。”
“也害怕……”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她不會再回來了。”
“……”
東方仗助陷入沉默。
要乖一點,更乖一點。
在父親缺失的家庭裡,母親就是全部。
不能給她添麻煩——如果不想被讨厭、也不想被留在原地的話。
因為如果就連母親也不在的話,無異于世界崩塌。
東方仗助理解了她沒有說出口的話。
也一并明白了,雨中人讓他隻身一人來到這裡的原因——這樣的想法,他們是一樣的。
但東方仗助很快就不會這麼想了。
因為外公填補了一部分“父親”的位置,老媽也竭盡全力地給予東方仗助她能給予的一切。
父親的缺位無可奈何,但已經有足夠的愛填補了這個缺口。
盡管說起來很奇怪——他是被愛着的,東方仗助相當确信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