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夢怕蟲,此前她以為自己此生已足夠腐朽,無需再埋在地下經受風霜雨雪,蛇蟲鼠蟻的啃食。
她請求馮圖安,在她死後,将她火化,找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讓她灰飛煙滅,這輩子太苦,下輩子她不來了。
是父母的出現改變了她的主意。父母想楚夢跟他們回家,落葉歸根,起初楚夢不願,直到有一日父親俯身抱她,低頭她看見父親斑白的兩鬓,擡頭看見母親愁苦的面容。
她這一生深陷痛苦,她不願别人再痛苦。
“圖安,我打算回家,跟阿爹阿娘回家。”楚夢跟馮圖安說時,臉上滿是笑容,掩藏不住的幸福。
馮圖安一路送楚夢出城門,長亭外,依依不舍。
這個冬天很熱鬧,也很清冷,楚夢離開一周後,胡倩離世,直到死前最後一刻,她都充滿希望。
胡倩離世,同德堂閉門一月。
馮圖安這個年過得很難過,兩個活生生,朝夕相處的人去世,讓她感受到這是一個世界,同現代一樣,真實存在的世界。
她們死了,我是不是也會死,死在這個世界。
馮圖安想回去,寒窗苦讀十年,好不容易熬出頭,她還沒有一展抱負。
馮圖安病了,平日活蹦亂跳,最愛湊熱鬧的人,燈會市集統統不去,整日窩在家裡。
馮易簡和王柳慧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安兒,今晚有燈會,你要不要出去走走?很熱鬧的,有糖葫蘆!”
“不去。”馮圖安有氣無力,誰想在這裡當一個花拳繡腿的小姐,我想回家。
“還有雜技表演,耍猴,吐火,踩高跷。”
“不去。”現代早就看膩了的東西,我不感興趣,我隻想回家,我可以升職,可以立功,可以施展抱負。
“安兒,你沒事吧?”王柳慧擔心,摸馮圖安額頭和臉龐,溫度正常,她束手無策,找不到方向,急得直掉眼淚。
王柳慧的眼淚打在臉上,馮圖安窩在暖呼呼的被窩,一骨碌坐起來:“娘,你哭什麼?怎麼了?”
“安兒,你究竟哪裡不舒服?你告訴娘。娘不知道該如何幫你?”
馮圖安朝王柳慧身後望去,補品藥材堆成山,布老虎、萬花筒、走馬燈......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塞滿房間。
王柳慧憔神悴力,馮易簡站在一旁面容憔悴,他們被馮圖安折磨得精神萎靡。
“對不起,阿爹阿娘對不起。”
因為馮圖安,王柳慧和馮易簡整個年過得無比慘淡,無論他們做什麼,怎麼哄她,她都不開心。
滿心歡喜期盼的團圓,而今冷冷清清。
“對不起!阿爹阿娘對不起!”愧疚猶如排山倒海般湧來,馮圖安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從不是任性的人,怎麼對他們如此肆無忌憚。
我在欺負他們,用他們對我的愛,欺負他們。不知不覺,我都能任性了?馮圖安陡然發現,她擁有了日思夜想,不敢奢求的愛。
森林裡有兩條路,你永遠隻能選擇一條,懷念另一條。馮圖安醍醐灌頂,我在矯情什麼,自怨自艾什麼!真是可笑!
“阿爹阿娘。”馮圖安握住父母的手,“對不起,這段時間讓你們擔心了。”
晚上馮圖安親自下廚,彌補父母的除夕夜,一家人熱熱鬧鬧吃飯。過年沒有給父母準備禮物,還鬧着這麼一場,馮圖安實在羞愧。
“阿爹阿娘,對不起。”她又說。
“說什麼呢,我們都忘了,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早忘了。來,乖女兒,吃大雞腿,新的一年,長高高。”
“我長不高了,我都這麼大了。”
“在阿爹阿娘眼裡,你永遠都是小孩子。”
馮圖安看向父母,他們滿心滿眼全是她。是不是老天爺眷顧我,讓我來到這裡,擁有父母,馮圖安想。
“阿爹阿娘,我要一輩子和你們待在一起。”
“好!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吃完飯,馮圖安出門拜年。
“喲,你牌面夠大,明天初八,你今天拜年。”鐵炳揶揄。
馮圖安難得沒還嘴。馮圖安見屋裡有陌生女子,疑惑:“那是?”
鐵炳神情不自然,他怕馮圖安怼他。
看女子與鐵炳母親的熟悉程度,再看她看鐵炳的眼神,馮圖安明白過來:“恭喜。”
“恭喜?”鐵炳驚訝,“看來你是真病了,還病得不輕,馮叔說你病了,此前我還不信。”
“沒病。”
“那你是......”
“真恭喜,沒陰陽怪氣。”被鐵炳一再惡意揣測,馮圖安再感恩,也忍不住,“山豬吃不來細糠,說你兩句好,你還不适應。”
“對對對!現在對味了!馮圖安,你是馮圖安!”鐵炳指着她。
馮圖安打掉他手:“有病。”
“新年快樂!”臨走,馮圖安被鐵炳扔一腦門子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