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此前的各種意外,秦陌決定改道北上,沿長江走水路東下。如此繞道須多耽擱月餘行程,但避開了密林和山路,又能躲過藏在暗處的賊人,路途瞬間輕快許多。
斷雲似練橫亘長空,兩岸青山相對出,宛若翠屏疊幕交錯相迎。
轉眼已入晖州,這座古城位于黔蜀交界的要塞,素有“鎖鑰南滇,咽喉西蜀”之稱,州内山巒起伏,連綿不絕,民風淳樸向善。城外三十裡就有長江流經的渡口,秦陌在漁人的建議下安排了新漆烏篷船,比一般小船更加幹淨整齊,船篷可供多人夜宿,輕巧靈便,水行速度極快。
撐船的船老大姓史,是個四十多歲的健碩漢子,黢黑的皮膚曬得油光滑亮。他在江上跑了二十餘年,掌船的把式娴熟利落,經驗十足。此行路程不短,史老大将物件備置得極精細,加上秦陌的細心周到,一路走來甚是舒适。
此際正值春潮湧漲時,江面格外平闊,大大小小的帆船在江上浮着,如點點飛萍落水。純白的野鷗和水鹭在淺灘處覓食,不時銜着遊魚從江上掠起,一時江風大盛,無數靜泊的行舟高懸船帆,順風直下,一路暢行無阻。
清風悠悠,碧水漣漣,兩岸的山川翠柏飛快地向後退去,江濤滾滾,浪花拍岸,伴着船夫的搖橹擊水聲聲入耳。
殷長歌頭一回乘船,被綠水青山迷了眼,扶着船舷瞧了好一陣。
秦陌陪他坐在船頭,船尾傳來悅耳的歌聲,船家女兒的嗓音稚嫩脆亮,唱着遠古的江水和遊魚,還有傳說中為了愛人化作石像的神女,歌聲随江水飄蕩,橹聲咿呀相和,聽得人神思輕暢。
迎着徐徐江風,秦陌的表情若有所思,殷長歌偶然瞥見,“秦叔,您怎麼了?”
秦陌回過神來,微微一笑,“屬下隻是忽然想起,許多年前聽過比這更加動聽的歌聲。”
殷長歌“哦”了一聲,不由得好奇心動,“不知是何方高人,能唱出令人過耳難忘的天籁之音?”
秦陌的目光落向淙淙流水,輕描淡寫道:“高人算不上,不過是個身世悲苦的可憐人罷了。”
說話間,船尾的歌聲停了,船家的女兒跳上船頭,笑顔如花,“小哥哥,清兒唱得好不好聽?”
少女約莫十一二歲,是船夫史老大的女兒,長年随父親在船上生活,皮膚曬得黝黑,模樣倒是十分周正,大約船客見得多,船女從不怕生,反而喜歡纏着客人說話。
殷長歌方要回答,她又看向秦陌,“阿叔喜歡嗎?要不要清兒再唱一段。”
秦陌知道這是船家的常例,取出一串銅闆給她,“好。”
清兒喜滋滋地要接,史老大在船尾喊了一聲,她撇了撇嘴,不情願地收回手。
史老大一手把撸,另一手招了招女兒,揚聲道:“二位是貴客,這一趟水路給了重酬,哪好再收别的,不必理會這丫頭,她打小沒了娘,被我慣得膽子極大,滑條得很。”
眼見到手的錢沒了,清兒十分不快,身子一扭鑽入篷中,不再理會父親。
秦陌無聲地笑了笑,将錢遞過去,“不妨事,這孩子唱得挺好。”
殷長歌見她年紀比自己還小,同樣自幼喪母,一時感同身受,不禁多了幾分憐惜,“江上無聊,我也正想聽些曲子。”
史老大還在推辭,清兒已将錢搶過去,歡喜地撲住殷長歌,“阿爹,我喜歡這個小哥哥,還有這位阿叔。”
船上位置狹小,殷長歌不好避開,随口道:“那麼有勞清兒妹妹了。”
清兒這才放開,坐在他身邊唱起了曲子。
歌聲悠揚婉轉,輕快起伏的曲調一如忽上忽下的江上飛鳥,煙波渺渺,載着破碎的浮光,倒映出少年沉靜的眉目,深青色的衣衫與碧綠水色融為一體。
一曲唱罷,清兒歡歡喜喜地跳去船尾收簍刮魚,準備餐食。
江上行舟固然輕快,也暗藏不小的風險,看似平靜的水下情況複雜,瞬息萬變。史老大帶着女兒,萬事謹慎當前,穩重為先,眼看天色将晚,他在近岸處抛錨歇了一夜,待養足精神後,第二日才繼續啟行。
輕舟直下,斷雲飛渡,随着船行漸速,江面越來越窄,滾滾激流争喧而湧,船身随水上下起伏,颠得人暈頭轉向,連膽大的清兒此時都乖了,在艙中抱着堅牢的扶柄不放。
秦陌本是在船頭坐着,随眼一瞥,忽然發覺了一絲異樣。
後方百丈之外一艘江船如飛箭般駛來,船勢之急勁遠勝尋常舟楫,速度異常迅捷。
殷長歌瞧見駭了一跳,“那船行得也忒快了。”
“怕不是遇上了江匪,”史老大不安地蹙起眉,“南北劃江而治後,這一帶成了兩不管的流域,近年更是匪患頻生。”
秦陌看出船上有高手,極目望去,依稀可見船頭立着兩個人,立時道:“隻怕比江匪更糟,看樣子是來追我們的,來者不善,還請老史再行快些。”
史老大聽話意揣測定是二人在岸上惹了麻煩,來江上躲避仇家,盡管不知内情,此刻明顯形勢不妙,手上也加了勁。
兩船的距離越縮越短,甚至以殷長歌的目力都能看見船上的人。當先一人一身灰衣,臉頰削長,鼻翼如鈎,神氣中帶着一股淫邪,舌尖不時舔一舔牙,齒色焦黃,尖長如狼。在他身旁的是一個身着豔紫衣裳的年輕男人,眉目俊俏,修鬓塗朱,看起來雌雄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