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仍在唱訣,哭喪聲愈來愈烈,圍在侯府外的百姓也不禁擡袖,為這位英勇就義的忠臣良将落淚。
可就在此時,擁擠的人群裡忽然傳出一聲厲喝:“梁王傳旨,閑人退避!”
棺椁還未擡出府門,老管事聞言當即揮手叫停了衆人。
梁譽領着一支精兵邁上石階,老管事快步迎了出去,揖禮道:“草民見過王爺。”
梁譽在門口止步,他身後那群帶刀的精兵卻沖進了侯府,将送葬之人團團圍住。
哭嚎聲驟然停歇,衆人驚疑未定地後退了兩步。
老管事好脾氣地問道:“王爺這是何意?”
嘉義侯和梁王政見相左,不睦已久。老管事心裡非常清楚,這位異姓王此行絕非吊唁,遂不敢大意。
梁譽的視線輕飄飄掠過他,凝在了楚常歡身上。
楚常歡本就生得唇紅齒白,此刻懷抱瓦甕、身披白孝,眼角又噙着淚,道一句“楚楚可憐”并不為過。
須臾,梁譽收回目光,展開手中的明黃絹帛,沉聲道:“聖上有旨——”
此言一出,衆人紛紛俯首跪地。
“顧明鶴私交敵國,至邺軍潰敗,罪不容赦。今傳朕意,褫奪顧明鶴侯爵之位,喪葬從簡,不得興王侯之儀。”
老管事愕然擡頭:“什麼?!”
霎時間,人聲沸湧,議論不絕——
“私交敵國?怎麼可能!侯爺赤膽忠心,斷不會做出這種事!”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隐情?”
“誣陷,絕對是誣陷!”
“侯爺為國捐軀,屍骨未寒,陛下怎可輕信小人讒言!陛下明鑒呐!”
顧家隔房的幾位家主也紛紛出聲辯駁,為顧明鶴鳴冤。
“梁王——”老管事徐徐起身,不卑不亢地說,“您與侯爺雖有過節,但今日是侯爺出殡的日子,還請梁王殿下讓一條路,莫要和一個死人計較。”
無人不知嘉義侯忠勇,臨到頭來卻落了個叛國的罪名,這其中種種,想來與梁譽是脫不了幹系的。老管事雖未把話挑明,卻也有設言托意、詠桑寓柳之勢。
“這可是聖上的旨意,你在懷疑什麼?”梁譽将聖旨扔進老管事懷裡,回擊了他的冷嘲熱諷。不多時,又将目光落在楚常歡身上,冷聲道,“叛國之罪,不可估恕。依照聖令,凡侯府家眷仆從者,皆入死牢。”
老管事看完聖旨臉色驟變,一改方才的謙恭與隐忍,破口大罵道:“梁譽!你這個卑鄙小人,定是你從中作梗構陷侯爺!我要面聖,為侯爺申冤!”
梁譽絲毫不理會他的瘋癫,當即着人把他拖離此處,而後對院中的侍衛道:“即刻查抄嘉義侯府,顧家一應人等全部送往皇城司。”
皇城司是何種地方自不必說,那兒的刑獄令人聞風喪膽,凡入内者,絕無生還的可能。
頃刻間,前院再度響起震耳欲聾的哭嚎聲。
半數侍衛有序地分散至各處院落,餘者則負責羁押侯府的家眷仆從。
原本訓練有素的家仆們此刻都慌了神,有人跪地求饒,有人試圖反抗,也有人畏懼皇城司那等人間煉獄,毅然決然撞在侍衛的刀刃上自盡了。
一直未吭聲的楚常歡忽然扔掉瓦甕朝門口跑來,侍衛拔出佩刀試圖阻攔,卻被梁譽一個眼神喝退了。
楚常歡道:“下官鬥膽一問,王爺既非刑部之人,也不是大理寺的官吏,聖上為何派您宣旨?還有,朝廷說我夫君通敵叛國,可有罪證?”見梁譽不答,他繼續說道,“事關我夫君的清譽,還請王爺告知。”
“我夫君”這幾個字着實刺耳,梁譽冷冷地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關心顧明鶴的清譽?”
楚常歡的反應微有些遲鈍,過了好幾息才開口,仍重複着方才的話:“還請王爺告知。”
梁譽沉聲道:“若無證據,豈能輕易定罪。”
楚常歡追問:“罪證在哪兒?能否容我一觀?”
梁譽一口回絕道:“不能。”
許是察覺到了他的怒意,楚常歡下意識後退兩步,少頃,拱手道:“死者為大,肯請王爺通融一二,讓我夫入土為安。待此事了,下官自請入獄。”
梁譽的語氣明顯有些不耐煩:“顧明鶴的喪事自會有人處理,用不着你操心!”
楚常歡抿緊嘴唇,還想再說點什麼,梁譽面無表情地擡了擡手,很快就有兩名侍衛走了過來,将楚常歡押解出府,送往皇城司的大牢。
那些哭鬧不休的人也被逐一拖了出去,偌大的侯府瞬間冷清下來,隻剩一口漆黑的棺椁停放在前院。
身側的侍衛拱了拱手,問道:“王爺,這棺材該如何處置?”
梁譽目光陰沉,一言不發。
不多時,查抄侯府的精兵們陸續回到前院,依次向梁王彙報。
除卻陛下手裡那封通敵信之外,他們沒有從侯府裡搜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王爺!”這時,一名侍衛穿過垂花石門飛奔而來,揖禮道,“東園有間屋子甚是可疑,王爺可要移步查驗?”
梁譽不由分說地來到東園,擡腳踏進那間可疑的屋子,粗略巡視一番,并未在這裡發現任何異常之處,怎麼看都隻是一間荒廢已久的廂房。
許是瞧出了他的疑惑,侍衛指着裡間道:“王爺,您這邊請。”
繞過玄關,梁譽的腳步猝然停頓下來——
一隻由黃金鑄造的巨大囚籠伫立在屋子正中央,籠壁上還靜靜懸挂着兩條同樣由黃金打造的鎖鍊,但都積了塵,暗無光澤。
看起來,像是曾關過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