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入鬧市,梁安勒緊缰繩,借助四周的人聲掩蓋對車廂内的男人道:“王爺,屬下聽聞楚中丞這幾日一直在奔波求人,試圖救下楚少君,但都無果。”
雖說聖上并未因嘉義侯之事遷怒楚家,但楚錦然到底是顧明鶴的嶽丈,有這麼一個叛國的兒婿,終歸于仕途不利,故而京中的權貴都對他避如蛇蠍,唯恐惹來一身騷,最後被扣個“結黨營私”的罪名。
梁譽倚在引枕上閉目養神:“你想說什麼?”
梁安支吾道:“楚少君他……”
見車廂内沒有動靜,梁安便壯着膽子繼續往下說,“依照您的吩咐,皇城司的人暫時沒有對楚少君動刑,但屬下聽說楚少君的狀态與常人有異,瞧着不太清醒,像是……像是傷心過度所緻。”
“傷心過度?”
“獄卒們是這樣說的……”
冷不丁想起顧明鶴出殡那日,楚常歡抱着一甕紙錢扶柩送靈,哭得那叫一個傷心欲絕。梁譽頓覺心煩:“沒死就行。”
梁安壯着膽子問道:“您真不打算救楚少君?”
梁譽不答反問:“莫非你有什麼良策?”
梁安吃癟,識趣地閉了嘴,不再多話。
未初時分,慶宣帝趙弘正在延福宮陪太後用膳,見梁譽到來,太後當即着人增添一副碗筷,梁譽尚飽腹,卻又不便推拒,隻得畢恭畢敬落了座。
趙弘微笑道:“平夏城一戰,幸有梁王力挽狂瀾。大夏此番折損過半,想必短時間内不會再舉兵進攻了。朕近來因顧明鶴之事焦頭爛額,還未來得及為你設宴慶功,是朕的疏忽。”
梁譽放下玉箸,拱手道:“聖上恩德,臣感激不盡。”
“家宴而已,何必如此拘謹。”趙弘含笑拍了拍他的手,“論長幼,你可是朕的兄長,此刻又無外人,就莫再端那些迂腐的禮節了。”
太後沈玥檀雖是梁譽的表姑,但這中間到底是隔了幾層血緣的,且他隻是個有功績的武将,從未肖想過與聖上稱兄道弟。
當年梁譽擢封異姓王時就飽受臣民非議,若再于君臣禮節上失儀,便真成為了衆矢之的。
他再度拱手,恭聲說道:“蒙陛下垂愛,臣不敢僭越。”
“讓你别拘謹,你反倒越發見外了。”趙弘歎了歎氣,吃下一塊魚糕,半晌後悠悠開口,“春獵在即,顧家的事也該有個結果了。”
叛國之罪,當誅九族,但聖上感念先侯爺戍邊有功,因此未對顧家旁支下手,現如今顧明鶴被褫奪爵位,顧府上下百餘口人均已入獄,等待秋後問斬。
諸事皆了,還想要什麼結果?
梁譽正疑惑,下一瞬,便聽趙弘又道,“顧明鶴那位男妻,盡快處死了罷。”
一直未開口的沈太後放下湯匙,溫聲問道:“陛下為何突然做此決定?”
趙弘道:“母後您是知道的,顧明鶴同他的男妻情深似海,如今顧明鶴已死,楚常歡的心也随他去了。聽說楚常歡從昨日開始便不進食水,大抵是有了尋死的念頭。”話說至此,年輕的帝王面露悲戚,“與其活受罪,倒不如……成全了他。”
嘴裡說着仁慈的話,做的卻是要人性命的決定。
沈太後的餘光瞥向梁譽,後者不發一言,教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沈太後蹙了蹙眉,卻不表态。
這時,伺候在殿中的内侍省都都知杜懷仁忽然開口:“臣聽說楚中丞為救其子已有數日不眠不休了,京中的官吏都被他求了個遍,今兒甚至找上了梁王殿下,妄圖讓王爺出手一救。”
從梁王府到皇宮不過兩盞茶的功夫,竟不想這消息已經傳到了杜懷仁的耳朵裡。
梁譽輕掀眼皮,不露聲色地看了這宦官一眼。
杜懷仁迎上他的視線微微一笑,“下官知道王爺痛恨楚少君,當年楚少君對您那般死纏爛打,讓您遭了不少笑話,如今他淪為階下囚,想必王爺心裡應是極痛快的。”
梁譽對皇帝道:“臣已回絕了楚中丞。”
杜懷仁道:“王爺一片赤膽,陛下心如明鏡,自然不會輕疑。隻是朝中權貴衆多,難保不會有人生出些什麼不好的念頭,把楚少君給救了出去。”
殿中寂靜,俱都不語。
杜懷仁笑了笑,恭聲向趙弘道,“臣這兒有個主意,鬥膽獻與皇上。”
這宦官在六年前的政變中救下了年僅十三歲的太子趙弘,并助他順利登上帝座,有從龍之功,因而深得太後與皇帝的信任。慶宣五年,趙弘遷其為齊州刺史,掌軍器機械庫,其後又在北禦大夏的兩場戰役中立了軍功,恩寵不斷。
自那之後,杜懷任開始玩弄權術,私底下做過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
梁譽曾不止一次想要除掉他,但都未果,角逐之際,兩人便結了梁子。如今他拿楚常歡作文章,擺明了是要惡心梁譽。
趙弘道:“說。”
梁譽兀自舉杯,吃了一口辛烈灼喉的溫酒。幾息後,他聽見杜懷仁尖細的嗓音灌入耳内:“既然王爺痛恨楚常歡,不如由王爺親手送他上路,也算了了王爺一樁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