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常歡在寝室裡待了足足三天,其間從未踏出過房門半步,整日少言寡語,連飯食也吃得愈來愈少。
姜蕪見他又坐在檻窗前望着芭蕉發呆,心裡不禁泛酸,幾步走近了,遞給他一碟尚有餘溫的松黃餅。
松花清甘,蜜香濃郁,本該是楚常歡最喜之物,但他卻瞧也不瞧。
好不容易養了一點肉,短短幾日又消瘦下來了。
姜蕪眼眶濕潤,對他道:你生王爺的氣,不該作踐自己的身子。
楚常歡好半晌才回應道:“我不餓,你出去罷。”
姜蕪強忍淚水,将松黃餅置于他身旁的小幾上,起身走将出去。
不多時,身後又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楚常歡恹恹地道:“你怎麼又來了?”
腳步聲停頓下來,幾息後方才靠近。
餘光瞥見一抹紫色衣角,楚常歡下意識擡頭,便見梁譽正居高臨下地注視着他,手裡不知拿了何物,鼓鼓囊囊一大袋。
楚常歡撇開視線,不再去看他。
梁譽在另一隻蒲團上落了座,并将手裡的布包解開,一堆器物嘩啦啦散開,琳琅滿目,流光溢彩。
“嘉義侯府的财帛都充歸國庫了,流入鬼市的并不多。”梁譽道,“這些都是你的東西,我替你買回來了。”
桌上這堆東西,大多是顧明鶴為讨他歡心千方百計弄來的,但楚常歡早已玩膩,沒放在心上了。
他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并無半分喜悅。
梁譽颦蹙眉頭,問道:“不喜歡?”
楚常歡道:“以前喜歡過,現在不想要了。”
梁譽仿佛被潑了一盆冷水,久久未語。
楚常歡不想再看見他,遂起身走向床榻,脫了鞋履和衣躺下,朝裡側睡着。
梁譽靜坐半晌,旋即來到妝桌前,輕輕打開了棱花鏡旁的木奁。
碎裂的玉簪仍被包裹在錦帕裡,縱然是手藝高超的工匠也無法恢複它的原貌。
恍惚間,梁譽又想起那年出征前,楚常歡将一隻繡囊塞進他手心,滿目擔憂地道:“靖岩,戰場上兇險莫測,你把這個帶在身上,可護你平安。”
他想,倘若那時自己接了繡囊,而非将它擲地,今時今日又當如何?
梁譽的胸口莫名發漲,泛着疼。
他将碎玉重新收放妥帖,轉身來到床前坐了下來:“兩日後陛下攜群臣前往大名府天鹿苑春蒐圍獵,你随我同去罷。”
楚常歡沒有吭聲。
須臾,梁譽又道,“那日是我不好,不分青紅皂白毀了你的玉簪。”
楚常歡仍舊未回應,梁譽踟蹰良久,接着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在意顧明鶴的死是否與我有關嗎?”
楚常歡聞言,立刻坐起身,一瞬不瞬地看向他。
梁譽強壓住心頭的不快,語氣平和地道:“當初他率領三萬邺軍在紅谷關遭遇伏擊,憑他的本事,突出重圍并不困難。然而軍中出了叛将,緻使他身陷重圍,孤立無援。”
楚常歡眼裡蓄了淚:“你怎麼知道?”
梁譽道:“近來朝中暗流湧動,長江春澇緻災,陛下發撥糧饷時牽出了一樁貪墨舊案,寇相順藤摸瓜,查出了受賄官員有半數是杜懷仁的黨羽,其中一人名喚高芚,原是蔡州知州,後晉升為河南府通判。
“高芚有勇有謀,擅用兵陣,昔年胥王政變、囚困幼太子與皇後時,高芚便是營救太子的功臣之一,其後又随顧明鶴的父親北禦大夏,立了軍功,此後一直為他們父子所用。
“歲初的平夏之戰,高芚為遊擊将軍,協同主帥作戰。而紅谷關一戰,高芚也在其中,除他和兩名先鋒隊正之外,另幾名将軍與顧明鶴俱都戰死。”
楚常歡顫聲道:“你如何判定他就是害死明鶴的人?”
“我隻是懷疑,并不肯定,寇相還在暗查此事。”梁譽道。
楚常歡閉了閉眼,淚水成串滑落:“就算是他又如何呢?明鶴已經死了。”
梁譽有些後悔将此事告知于他了,這仿佛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提醒他楚常歡有多愛那個死了的人。
未幾,楚常歡問道:“那明鶴通敵叛國之事是否也是遭人構陷?”
梁譽冷漠地道:“尚未可知。”
楚常歡抹淨眼淚,複又躺了回去。
兩日後,春蒐圍獵,慶元帝攜群臣前往大名府。
此番春獵,梁譽原是沒打算把楚常歡帶在身旁,一來他體弱,不宜車馬勞頓,二則春獵人多眼雜,恐暴露了他的身份。
但經由玉簪一事後,楚常歡肉眼可見地沉郁下來,整日整夜地把自己關在房中,長此下去身體必然吃不消,梁譽心中愧疚難安,故而有了此決定。
大名府遠在千裡之外,車馬行進緩慢,兩日後方才抵達。
步入天鹿苑行宮後,楚常歡當即摘下帏帽,迫不及待地飲下兩杯溫開水解渴,氣色似乎比在王府時更差了。
梁譽問道:“身體可有不适?”
楚常歡搖了搖頭。
梁譽又問,“肚子餓不餓?”
楚常歡仍在為那日的事怨恨他,但這會兒确實有些饑餓,于是淡淡地道:“我想吃松黃餅。”
梁譽便依了他,命人取來一碟松黃餅,并一盅雞油薏米羹。
松黃餅是楚常歡的心頭好,無論吃多少都不厭,不過這雞油薏米羹略有些腥膩,他僅吃一口就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