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譽倒也沒強迫他,命人撤走碗碟,待他休憩片刻後便着人備了熱湯供他洗沐。
傍晚,禦廚傳膳,梁譽獨自去往行宮正殿,囫囵吃了一碗飯就離席了。剛穿過花園,寇樾就緊步追了上來,口裡不住念叨着:“表哥,你慢些,等等我!”
梁譽頓步,回頭看向他:“何事?”
寇樾嘿然一笑:“你近些時日和我爹忙于肅清毒瘤,無暇他顧,如今來天鹿苑時又寸步不離地陪着表嫂,想見你一面真是難如登天。”
一面說,一面從襕袍衣襟内取出一幅短卷仔細展開,“這是我六天前從一位高麗商販手中所購之《列女圖》殘卷,乃六朝四大家之一的長康先生所作,煩請表哥掌掌眼,辯其真僞。”
梁譽問道:“你每月俸祿多少?”
寇樾不明就裡,如實應道:“貼職錢四十貫、米二十石、面五石、絹八匹、羅一匹、冬棉三十兩。”
“這畫多少錢?”
“整一百兩。”
話畢,寇樾幡然醒悟,“依表哥之意,這畫是長康先生的真迹?!”
梁譽道:“你每月的俸錢都用來買古玩了,不打算娶妻生子?”
寇樾笑呵呵道:“古玩令人愉悅,妻兒隻會教我頭疼,可比不得表哥你,娶了個風華絕茂的娘子——對了,我還未見過表嫂,不知表哥能否引我一見?”
“不能。”梁譽斬釘截鐵地道。
寇樾嘟囔了一句小氣,随後便收妥畫卷請辭了。
目下天已黑盡,梁譽回到行宮寝室時,姜蕪正在整理床褥,枕邊疊放着一套幹淨的中單。見他走進,當即放下手頭活計施以一禮。
梁譽問道:“王妃呢?”
姜蕪指向東面那扇圍屏:王妃正在沐浴。
“嗯。”梁譽應了一聲,旋即在床沿坐定。
姜蕪審時度勢,畢恭畢敬地退出寝室,并拉上了房門。
屋内頓時變得空寂,梁譽靜坐于此,隻聽見圍屏後不斷有水聲灌入耳内。
——那聲音并不明顯,但他自幼習武,耳聰目明,任何風吹草動都難逃他的五感。
極目而望,依稀能透過圍屏窺見浴桶裡的瑩白身軀。
梁譽收回視線,起身踱至黃梨木方桌前,兀自斟一杯冷水飲下。
“嘩啦——”
正這時,圍屏後傳來一道清冽的水擊聲,梁譽側首,便見楚常歡自浴桶内起身,繼而從衣桁上扯下一塊布巾披裹在身上,并将濕淋淋的頭發撥至肩側。
他赤着腳自圍屏後走出,水漬滴濺了一地,冷不防見到梁譽,不由一怔。
梁譽拿過枕邊的中單朝他走近,見他一步一步地往後退,頓時不悅:“怕什麼?”
說罷便要去解他身上的布巾,楚常歡忙拒絕道:“我……我自己來。”
梁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将中單置于桌面,背過了身。
楚常歡手忙腳亂地擦淨水漬穿上衣褲,梁譽轉身時,他已坐在鏡前揩拭頭發。
許是太過慌亂,他竟忘了穿鞋,雙腳仍覆有水珠。
梁譽在他身前蹲下,擡起楚常歡的一條腿擱在自己膝上,不緊不慢地揩着水痕。
楚常歡被他緊緊握住腳踝,竟掙脫不得,猶如脫了力。
常年持兵器的手實在太過粗糙,繭子刮在皮膚上,激出一陣酥而麻的癢意,教楚常歡不禁打顫。
梁譽替他擦拭腳趾縫時,見那幾根漂亮的趾頭微微蜷緊,不由一頓,而後松了些鉗制腳踝的力道,手上動作亦輕柔了不少。
倏然,梁譽腦内湧出一個念頭,他想,倘若給這幾根腳趾也染上蔻丹,不知是何光景?
此念一閃而過,梁譽神色倏變,暗道了一句荒唐。
待穿上鞋襪,他欲從楚常歡手裡接過擦拭頭發的布巾,楚常歡察覺到他的意圖,遂将物什藏于身後,道:“我自己來便好。”
梁譽并不言語,轉而揭開香爐,點燃了安神香。
楚常歡一頭烏發垂洩至腰際,若要揩幹,需費上好些功夫。
暮春之夜雖不再寒冷,但他衣衫單薄,難免受涼,梁譽遂将窗葉合攏,并取來一件氅衣披在他身上。
棱花鏡中映出一豆昏黃的燈影,焰苗微動,明滅不定。
梁譽剪掉一截燃盡的燈芯,不經意擡眼,正好與鏡中之人的視線相交。
他回頭看向楚常歡,詢問道:“可要我幫你?”
楚常歡順從地将布巾遞與他,在他接過之時,一并抓住了他的手。
那雙漂亮的眸子不再冷漠無神,反之,盈滿了綿綿春情。
這樣的眼神,梁譽已經見過很多次了,但都不是對他綻露的。
在楚常歡即将纏上來時,梁譽倏地扣住他的雙肩,沉聲道:“楚常歡,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他。”
楚常歡眨了眨眼,瞬間清醒過來,立刻松了手。
沉積多日的愧疚在這一刻煙消雲散,梁譽猛地将他拉入懷中,冷笑道,“也罷,看清了就好,一會兒可莫再叫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