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齋醮,晚些再到,貴妃林靜照先行主持桑蠶禮,栽植桑樹。
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在一旁觀禮。
太後對陸雲铮所代表的貴妃一黨深惡痛絕,卻對他的未婚妻江杳存幾分好感。
太後的獨子懿懷太子在世時,江杳在宮中當女官,因武功超群而貼身保護太子。她為人機靈聰慧,又溫柔善良,替太子立下不少功勞,令人印象十分深刻。
可惜懿懷太子英年早逝,否則江杳真會嫁入東宮做側妃。如今江杳與豎子陸雲铮定親,誤入歧途,嫁錯了郎君。
太後念起早逝的獨子,眼眶稍稍濕潤,伸手招呼道:“江家那女娃,還記得哀家嗎?到哀家膝下來。”
皇帝不在,衆人皆放松,場面嘈雜喧鬧,熙熙攘攘,各自交談。
江杳聞聲,淑然行至太後面前,道:“太後娘娘,杳杳見過太後娘娘。”
太後撫摸她鬓角,慈然道:“一恍兩年過去了,你這孩子出落得越發高挑了。”
江杳亦有幾分動情,“臣女亦對太後娘娘十分思念。”
太後混雜着思念,“太子過于書卷氣,從前一日日批閱奏折,唯獨你能勸他走出書齋,陪着他舞劍放松。”
江杳乖順受着太後撫摸,沒接這話茬兒。
一朝天子一朝臣,天位更疊,早已不是懿懷太子的時代,再談論故太子顯得不合時宜,被有心人聽去了更會惹禍。
“太後娘娘,您要保重鳳體。”
太後仍不住歎息,撫摸着江杳。
這女娃真好啊,越看越招人疼愛。不似昭華宮那時刻戴着面紗的妖妃,一副矯情做作模樣,魅惑君上。
皇帝若娶了她,比沉迷那妖妃好。
皇後見太後喜歡江杳,搭話道:“江杳妹妹,太後娘娘時常念叨起你,本宮盼着見你一面。”
江杳善氣迎人,“待臣女大婚之後,會時常入宮陪伴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您。”
陸雲铮在遠處警惕地盯着太後和皇後等人,太後等人視他為死敵,怕牽連杳杳。
他全神貫注像山般靜止,生怕江杳受到一絲傷害。
背影之後,另有一束淡淡的目光投在他身上。
林靜照透過厚重的面紗遙望陸雲铮。
她就站在那裡,陸雲铮卻從不回頭。
她在望着他,他卻望向另一個音貌和她相同的女子。
她想出聲引起他注意,失聲的嗓子僅能擠出些破碎的殘音。
他曾經和她青梅竹馬,至死不渝,如今他卻連她的面目都識不出來。冒牌之人頂替了她,她在深宮中被捂嘴囚禁,他卻毫無察覺。
如果揭開帷幔,會發現有兩個江杳。
宮羽等錦衣衛黑塔般矗立,冷酷地監視她的一舉一動。鋒利的繡春刀陽光下藍幽幽的光芒,她的對抗顯得軟弱而無意義。
這等陣仗,時刻提醒着她的身份,貴妃,皇帝的女人。
林靜照眼底的春光幻滅,心境潮濕不已,黯然轉過了身去。
她略有幾分失态,擦了擦眼睛,瞥見不遠處的江浔父子正朝她走過來,似要特意拜見她。
她急忙閃身走開,怕與江浔父子見面情緒直接崩潰,佯稱要去更衣。
春日風塵确實大,呼呼迷人眼。
衆人滿頭霧水,栽桑的儀式進行到一半,貴妃忽然撒手離開。
江浔父子隻得停住腳步。
陸雲铮如願從太後身邊将江杳帶回,才堪堪注意到貴妃娘娘。
他是外臣,貴妃娘娘既去更衣,他和衆人一起等候。
陸雲铮握住了江杳的手,力道很緊,怕太後等人再将未婚妻叫走。
江杳心有靈犀,輕靠在他肩頭。
相愛之人眼中隻有彼此。
林靜照逃命般快步離開江浔和陸雲铮等人的視線,難堪至極。再度見面時,她明明是皇妃,卻猶如長系之囚。
怪不得她失蹤多日,江家平靜無波,原是有人鸠占鵲巢,易容成了她的模樣。
她捂住嘴巴,強抑胸中惡寒。
行宮之中有可供小憩的皇家閣樓,林靜照獨自閉緊房門。
宮羽等人環形排開,悍然守護在外。
他們奉命看守皇妃,雖然出了宮,她無任何機會瞞天過海。
林靜照來到隐蔽的雲母屏風之後,在帷帽中摸索,攤開手心,俨然是一枚火折子——當初趙姑姑給她走.私來的。
那日在顯清宮,皇帝步步緊逼,盡顯特權的可怕和威勢,她不折不撓,冒死堅守底線,費勁保住了這枚火折子。
光有碎銀幾兩逃不出皇宮,她想要趙姑姑捎帶的東西除了碎銀,還有制造混亂的縱火之物。
皇宮三大殿九梁十八柱七十二脊皆木質榫卯結構,最怕火患,任何與火有關的東西都是絕對的禁物。
晚間照明的蠟燭、廚房的柴火皆用特殊材質制成,撲在地上即滅,不會釀成大的火患,唯有宮外的火折子才能釀火。
林靜照輕撫着火折子。
更衣半晌,她整斂儀容,重歸桑蠶禮現場。方才還燦烈的太陽被陰翳遮住,空氣中彌漫着泥土的潮濕味,很快會落雨。